剛剛消融了落雪的嶽夜，空氣前所未有的寒冷。尤其是對於「然烏」這個嶽夜地勢最高的位置來說，只要一出屋門，似乎就能受到所有冷意的包圍，從而凍僵住所有可能的動作。

而這樣的事實彷彿對於那個此刻正用著雪水潔發的人來說，不足為俱。

「小姐。」有人從遠處步行而來，停在那人身後行了個禮。

「何事？」手上動作不停，褐然隨口問。

鶴塘答道：「時公子今天也要了時境遷貼身伺候。」

動作微停，褐然撩起凍著冰碴的頭髮看一眼鶴塘：「依然作畫了？」

「是。」

微愣後嗤笑一聲，褐然眯起眼睛深呼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末了未明著語氣叫了聲言濯的名字，道：「那樣的對待得到這樣的結果，想必回來之日，從下人口中得知，會覺得痛不欲生吧。很期待啊，從那個從來就從容不迫的人臉上，看到挫敗的情緒。」

鶴塘面無表情符合：「小姐說得是。」

看他一眼，褐然重新去挖了把雪：「那個時境遷怎麼樣了？我讓你去請她過來。」

「她在外邊候著。」

滿意了神情，褐然道：「那就讓她進來吧。」

鶴塘轉身去外邊喚人。

手中的雪漸漸變透變清，褐然看著動用了內力，不一會兒後手中掬著的一捧只是清亮的溫水，把它們灑到頭髮上，她勾起了唇角：「言濯啊，真是難以想像，你所有的失敗，竟然都源自於一個男人？」這樣念著調動了全身的功力。

等到時境遷被帶進來後，看到的就只是身穿單衣披散著頭髮的嶽夜小姐，她不安著神情行了個禮：「奴婢拜見小姐。」

髮絲在風力的動搖下依然服帖在肩上，褐然頂著一張被凍的通紅的面容看著時境遷，聲音無變問：「這麼些日子待在時柒身邊，可有為我收穫有意思的情報呢？」

時境遷惶恐了神色：「承蒙小姐錯愛，時境遷萬死不辭。」

「我喜歡你的忠心。」褐然笑了，「那便講講你帶來的情報吧。」

「公子…不，時柒於言語間透露，他研製出了『彌幻丹』。」想起那天時柒滿臉笑意提醒自己，若有了喜歡之人可告訴他的情景，時境遷臉上的溫度有些升高。

沒有錯過她的微小表情，可是褐然也無意追究，不過一個下人，沒了還可以再培養，她在意的，是這個下人透露出的消息：「彌幻丹？」

「聽時柒的意思，像是『祛媚丸』之類的藥物，不過比那些更加有效。」

「當真？」聽到這個消息，褐然坐不住了。祛媚丸，便是她娘親一直服用的解藥，可是這麼久以來，身體早已經適應了它的效用，所以最近她才會又回歸到那種讓人無法接受的生活中，若是現在時柒所言為真，那麼……

思及此，她看著時境遷急切了語氣：「時柒果真研製出了那丹藥？」

時境遷暗道要遭，可還是咬牙答道：「這個，奴婢暫時無法確定……」

「如何叫不確定！？」果然，褐然怒意陡生，「你若不確定，我還要你有何用！」

連忙跪下，時境遷請罪：「小姐恕罪。」

瞪著眼睛瞧了地上的人半晌，褐然獨自消化了一瞬間的怒氣，努力平穩了神色她看著時境遷道：「告訴我，時柒這幾天跟你的接觸。」

褐然是個對自己極其狠的人，也是個行事軌跡很難讓人理解的人，所以她院子里的所有都不準人收拾整理，於是昨夜落的雪原封不動待在這個空間里。

而時境遷剛剛就那樣幹脆地跪了下去，早晨被凍牢的土地直接碰觸地面，不一會兒就覺從膝蓋包裹起一片的涼意，可是褐然沒開言讓她起來，她便只能跪著回答：「時柒曾跟奴婢言，言濯對他實施過強迫？」

對於這樣的問題，褐然明顯也是沒有料到的，於是現在她一邊揣度著時柒說這話的意圖，一邊嘴裡無意義應了一聲：「哦？」

這是她思考時的習慣，時境遷清楚，便自顧自說了下去。

自從那天心情不明著受到時柒的待見，事後的時境遷一直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種感覺在時柒於最後吩咐，讓她第二天繼續貼身伺候的時候演變成了無措。

她不知時柒是何用意，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會錯了意，便只能被動著接受。同時於心中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再犯錯。

而就在第二天，時柒再次出乎了她的意料。

用過早膳後，時柒將所有人都遣了下去，獨獨留下了她。

她不明要做什麼，剛要發問就見時柒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於是她只能停下。

那樣的時間被拉長，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難熬，於是她忍不住抬頭看了眼沉默的時柒，然後看到了跟昨天全然不同的他。

盯著眼前的畫紙，他卻不動手，低垂的視線定格於一點，神情無波，眼神也無波。

那一刻時境遷愣了愣，一種時柒孤立無援的念頭充斥腦海，她忽然覺得有些心疼。

「公子……」情不自禁呼喊，鼻尖異香飄動，時境遷有種想要安慰時柒的衝動。

時柒抬眼看她，眼神中噙著將落未落的水珠。

心中一顫，時境遷失態從躺椅上站了起來。

時柒沖她擺手，努力牽扯一抹笑意，他終是開口：「你是否跟所有人一樣，覺得我待在這嶽夜，就應該對得起言濯的寵愛？」

這樣的問題時境遷回答不上來，她不清楚為何：「公子……」

「為何他對我好我就得回報呢？」時柒卻彷彿只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中，「眾人皆言，時柒忘恩負義，恩將仇報，不識好歹。言濯待他那樣好，不知感激也就罷了，卻還要一再無視踐踏。他們獨覺，我應該回應言濯，甚至把自己交給他。」說著他苦笑了一聲，臉部不自然抖動的樣子讓時境遷看得心中難過，「可是誰又知道，那人是我的仇人。他對我做了那樣過分的事，卻只在事後假心假意送兩件珍寶，便把所有人的心收到了他一邊，這樣對我而言，又何曾公平？可是沒人相信，那樣的男人，何嘗會讓自己吃虧？不然對我一直都動強的人是誰？不過是我手上有解藥，才一直有驚無險罷了。可是這樣的事實，又有誰會相信？」他抬頭看她，疲憊的眼神中微露出希冀的神色，「你，會相信嗎？」

時境遷早被這樣的內容給驚得心中翻江倒海，可是面對時柒的眼神，她不由自主點了頭：「公子，奴婢相信。」

時柒笑了，笑中帶淚的樣子直擊時境遷錯愕不已的心房，然後帶來新奇的跳動。

她呆了一瞬，下一刻慌忙低下了頭。

內心提醒自己要平心靜氣，不過還是回到了時柒剛才說過的話語上，倏然抓住重點，她看著時柒小心了神色：「公子，少主他…強迫你？」

時柒白了臉色：「果真沒人會相信，」然後又激動了神色，「為何你們所有人都不信我？若果不是我學醫，若果不是一直都早有防備，你們又何嘗會知道我現在的下場！為何你們所有人都寧可相信那樣一個冠冕堂皇的人？只因他是言濯，這嶽夜的少主？！」

被那樣的激動所怔，回神後時境遷忙道：「公子息怒，奴婢絕無此意！」

她堅定的語氣似乎安撫了時柒，不過並沒有完全消弭他的怒意：「那你是何意？」胸腔起伏的樣子昭示他還在動氣。

「奴婢跟公子感同身受。只是少主的面目還是讓奴婢有些驚嚇著了，於是表現得吃驚了些，讓公子誤會，是奴婢的錯。」

像是相信了她的話，時柒平靜了些。

「公子……」

「還有何事？」

咬咬牙，時境遷問道：「剛才公子所說解藥……」

時柒在椅子上坐了，像是累極，問題也回答得隨意：「彌幻丹。可以消除人的情慾，不管有多旺盛。」說著他像是陷入了思考，聲音也變小了不少，「說起來，或許對於褐陸娘娘也有效用……」

內心狂跳，時境遷抬眼偷瞧了陷入沉思的時柒一眼，手指扣住了自己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