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少主莫怪，是老朽照看不周到。」鬍子花白臉上帶笑的老漢，從三樓跑下來停在言濯跟前，彷彿對周圍暗潮湧動的氣氛毫無所知，只是用著恰到好處的歉意點頭哈腰。

「這——」周圍開始有人按捺不住發聲。

「楊老，難道你看不到這兒死了人？」剛剛譴責過言濯的少年憤憤不平。

老漢偏頭瞥了他一眼，然後繼續去對著言濯賠笑：「言少主你看，老朽可是真心請求見諒的。」

目光從在場的眾人臉上掃過，言濯道：「揚老言重，是言濯被旁的事分去了心神，本就不該怪在楊老頭上。」

「那，」臉上浮現喜色，楊老用眼神示意一下三樓，「老朽賠罪宴已經設下，言少主你看……」

「是言濯欠缺考慮。」拱手做了手勢，言濯轉身上三樓，「有勞楊老費心。」

「哪裡哪裡，言少主請。」

在一級台階的位置停下，言濯回頭看要跟在自己身後上樓的人：「楊老不必顧及言濯。這兒好像剛剛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楊老還是留下解決一下的好，免得讓在場的人都覺得你失了當家人的交代，以後傳出去，對君悅不好。」

腳步微頓，楊老看著明顯愣了一下，片刻後他回過神道：「言少主說得是。如此，老朽怠慢了。」

「無礙。」言濯微笑搖頭，「言濯在客間等著楊老便好。」言罷回身上了樓梯。

「喂，姓言的，你也太卑鄙了吧。明明是自己動的手卻推到別人頭上，這般行事便是嶽夜的手段嗎？」又是之前那個少年出言表示了不恥。

「很可惜。」腳步不歇，言濯緩步上樓，「不過如果有機會，言濯很樂意展示給少俠你，嶽夜的手段如何。」

「你——」眼見言濯身影消失在樓梯間，少年怒目轉而對準楊老，「楊老，你就任由那言濯在店裡這般狂妄？他剛剛可是殺了一個人！」

「唐少爺，」楊老嘆了口氣，「就算了吧。」

「算了？」聲音拔高，唐文浩差點沒把自己嗆著，「一條人命就算了？他在客棧里如此狂妄算了？他顛倒黑白也算了？」

「唐少爺，」微抬語調示意他鎮定，楊老無奈道，「我們人微言輕，怎可能跟嶽夜中人硬碰硬？不是老朽我貪生怕死，只是如果不能對抗，那委曲求全未嘗不是一個全然之策。」

「……」從表情中看出來，唐文浩是被一口氣堵在了喉間的憋屈不甘，「我就不信，他嶽夜的名頭就這樣讓人忌憚。我們唐家雖在武林中排不上號，在俚鄉里卻也叫得出名字，門中之人更是不缺血性。既然你們想著息事寧人，我也無法。可我今兒在這立下誓約，他言濯若是到了俚鄉的地界，絕無這樣便宜之事！」說著右袖極有氣勢一揮，「告辭！」

「唐少爺？！」楊老看著忿忿離去的人，伸手想要挽留。

「楊老，」右邊一黑衣男子起身提起自己放在桌子上的包袱，「這樣的應對確實讓人無法認同，告辭。」

接下來，又有幾人拱手離開。

看著相繼離去的眾人，楊老站在大堂中央頹然放下了伸出去的手臂，嘆氣的瞬間就連面容都蒼老了幾分：「君悅這是，被大家厭棄了嗎？」配合著到現在還倒在地上聊無聲息也無人料理的屍體，生出一股悲涼來。

「楊老，您老別憂心，」有人看不下去那樣的神色出現在一個老人的臉上，當下出言安慰，「他們走了還有我們，我們可不會走。」

努力打起精神，楊老對著出言之人拱了一下手：「老朽謝各位。」

三樓——

「少主，剛才那少年是俚鄉唐家二少爺。」從外面推門而入，韓妥跪倒在言濯身後。

「唐文浩。」言濯接了一句。

「是。」猶豫了一瞬，韓妥再次開口，「少主，此次前去俚鄉，唐家可是我們絕對不能得罪的，現在這樣……」

「跟我說說楊老的情況吧。」

「少主？」有些著急地叫了一聲，反應過來後韓妥平穩了聲音，「繼唐家二少憤然離去之後，又有幾人跟在了他身後。據屬下觀察，都是些在江湖上有些名頭的人物。楊老看著，有些無能為力。」

「哦？」手指在酒杯邊緣劃過，言濯看著裡面的清冽液體，「君悅的聲望都不能夠讓他著急嗎？」

微愣，像是醍醐灌頂，韓妥看向言濯：「楊老他……」

點頭，言濯聲音裡帶上了笑意：「楊老他已經來了。」

心裡一驚，韓妥從地上起身旋身看向門口。

「言少主好耳力，」楊老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老朽可以進來嗎？」

「楊老說笑了。」答過一句，言濯吩咐在原地如木頭人樣站著的韓妥，「韓妥，過來伺候。」

「是。」

楊老推門而入，剛好錯過了韓妥轉身的瞬間。

看著韓妥的背影，他朗聲笑笑，「讓言少主的貼身侍衛伺候，也不知道這頓酒菜是老朽有福還是折福了。」

「如此，為了不折楊老的福，韓妥便只顧我一人好了。」

取笑的餘韻還在嗓間徘徊不去，楊老差點讓言濯的這毫不客氣之語噎得咳嗽出聲，艱難維持風度後他仍舊讓那笑聲出了口：「言少主所言極是，什麼樣的人就該讓什麼樣的人伺候。」

對於他的這話不置可否，言濯只是對著他笑了笑。

在對位坐下，楊老先是看了眼那被言濯摩挲過的酒杯，然後才笑道：「君悅的『餘韻』，不知可合少主的口味？」

「聞名天下的美酒，自然『餘韻繞口』。」言濯回答。

「這樣的評價，合該記錄在『品酒語錄』里。」

「楊老抬舉言濯了。」

「嗯……」忽然變換了臉色，楊老看向言濯的目光開始變得猶疑。

言濯露出適當的關懷：「楊老可是有話說？」

「少主，老朽剛剛在底下的時候聽到了某些言論。不知該不該……」

「楊老若有疑慮，言濯樂意解答。」

在坐位上微挪動了身體，看著欲言又止了幾番後楊老問道：「那唐家二少爺，少主可有聽說過？」

「哦？」手指蘸著酒在桌上毫無章法磨化，言濯嘴角帶著極淺的笑意，「言濯只是聽說過俚鄉唐家。」

點頭，楊老前傾了身體：「老朽要說的就是這個唐家。唐家在少主的眼裡可能不算什麼，可是在這俚鄉，卻是無人不知。剛才在下面跟少主大喊大叫之人便是那唐家二少，此人在他父親眼中可是寶貴的不行，很多時候都能影響到他對於事件的決斷。而剛剛他當著一眾江湖俠士對老朽道，少主你行事太過霸道無禮，更是直言若是少主進了俚鄉，他決意不會輕易放過。老朽雖也明白少主的能力，只是在這地頭蛇面前，還是不免擔憂。」

在他的話語中手指的動作無意間停下，言濯盯著桌子的一角沉思了神情：「唐家……」

拂袖去夾菜餚，楊老在低頭的瞬間眼中閃過不明的微光。

旁邊，一直偷眼觀察著他的韓妥，一個打量後平常著神色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