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周日，林念一大清早就從床上爬起來。她在這一天有一份兼職要做。楚可可在昨天晚上回來後還為這件事吐槽她好一會兒，「我說你也真是夠嗆的，明明是個女生，家裡也不缺錢，偏偏要把自己弄得跟個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似的，你有這時間不能去做點其他的事嗎？」

林念只說：「就是沒有找到什麼想做的、感興趣的事啊。」

但是她沒有想到自己站在街角發傳單的時候竟然會遇到和一群同學一起的於彤。於彤穿著一件米色的襯衫，一條深藍色的窄腿牛仔褲，一雙帆布鞋，看上去單薄清涼，也不怕凍得慌。

「欸？」於彤看見她，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來，問：「你今天怎麼在這兒？」

隨後他的目光落在林念手中一沓厚厚的傳單上，張了張嘴，說：「發傳單呢，學校的社團活動嗎？」

他身邊一幫男生站在三米開外的地方，紛紛側目打探情況。林念高中的時候便見識慣了青春期男生的躁動。她視若無睹，對於彤說：「不是，做兼職。」

「兼職？」於彤瞪大眼睛，說：「好吧，那我們晚上見吧。」

「嗯，晚上見。」林念說。

她目視於彤混在一群跟他相同年紀的男生中離開。一朵雲從天空的西邊緩慢地移向東邊。

發了整整六個小時的傳單，林念找了一個地方坐下，跟中介結了賬，總共不過六十塊錢。休息了一會兒，她起身往巴士站走去。現在已經是下午兩點鐘了，晚上七點她還要趕到廖老師家給於彤補習家教。一來一回，在路上花掉的時間就差不多有兩個小時。因此，林念打算直接去廖老師家附近找一個茶餐廳，直接在那裡吃點東西，看會兒書，到時間直接去廖老師家。

但就在這個時候，於彤忽然跑過來，出現在她面前。

「林念。」他的聲音還有著一點點變聲期的沙啞。

「你怎麼還在這兒？」林念問道。

於彤站在距離她一米開外的地方，高高的個子卻低著頭，眼睛裡面透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光彩來。他看著林念，眨了眨眼睛。站台外，川流不息的馬路上時刻響著汽車輪胎迅速碾過去的聲音。午後，風有些大，行道樹的樹葉也被吹得琳琳作響。於彤額頭前面的劉海被風掀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林念拉了拉往兩邊放開的衣襟，又問了一遍，「你怎麼還在這兒？」

於彤有些局促地咬了咬嘴唇，彷彿有些難為情的樣子，說：「我在等你。」

「等我？」林念有些吃驚地張大眼睛。這並不是她故作吃驚狀，而是整整六個小時，她發傳單腿都站麻了，難道於彤就在這附近等了她六個小時？

於彤摸了摸肚子，說：「我還沒有吃中飯呢，你陪我一起去吃中飯吧。」

林念扶額無奈地說道：「你現在高三就這麼閑嗎？」

楚可可總算睡了一個大懶覺。她和程思思、呂琳不一樣，沒有雷打不動每天早晨六點起床的習慣。偏偏大一上學期的課大部分都安排在早上一二節，這種課程設置雖然比高中每天八節要人性化很多，但對於楚可可這種在高中時早自習都去少遲多的人，無異於是每一天跟鬧鐘一樣準時到來的挑戰。

她睡到早上十點鐘才醒，慢悠悠地洗漱完，穿好衣服到樓下吃了一碗面，回到寢室，窩在椅子上把昨天下載好的《辣手警花》找出來看。她喜歡看桑德拉·布洛克的電影，也喜歡看梅麗莎·麥卡西的電影。前者的《生死時速》已經被楚可可看過三遍，儘管很大一部分程度是因為《生死時速》里的基努·里維斯帥氣得好像渾身散發荷爾蒙。而後者今年上映的《女間諜》更是讓楚可可一下子就愛上這個肥胖而且粗魯的女人。

看到差不多三分之二的時候，王明菲忽然打電話過來。

「喂，明菲姐？」楚可可暫停了視頻，問道：「有什麼事嗎？」

王明菲充滿歉意地說：「不好意思啊，可可，之前給你拍的那一組照片還沒有存檔就被我不小心給刪了。我想問問，你最近能抽出時間幫我們補拍一組嗎？那組照片本來已經被一家雜誌社預訂了。」

「啊。」楚可可想了一下，說：「可以啊，明菲姐，你看什麼時候？」

王明菲問：「你今天可以嗎？」

「可以。」楚可可說：「我現在正在寢室呢。」

王明菲鬆了一口氣的樣子，說：「那可可，我們下午兩點在宿舍園區門口碰面可以嗎？」

「嗯，好。」楚可可點頭。

到了下午兩點，楚可可依照習慣提前五分鐘到達園區門口，遠遠地就看見洛驛峰站在那裡。果然，長得好看的男生也是一道風景。進進出出的女生們都情不自禁把目光投到洛驛峰身上。楚可可小跑過去，打招呼說：「你來得這麼早啊！」

「剛到。」洛驛峰看向楚可可，說道：「我們走吧。」

「嗯？」楚可可問：「我們不等明菲姐嗎？」

「不用等她了。」洛驛峰說：「她中午臨時接到通知，下午有一個會必須要參加，她今天不會陪我們了。」

「哦，這樣啊。」楚可可點點頭。意思也就是，今天下午只有她和洛驛峰兩個人。她的心跳微微加速，也有些不好意思接觸洛驛峰漫不經心投來的目光。她問：「那我們今天下午去哪裡？」

洛驛峰迴答說：「今天是周日，登高路人太多，不方便拍攝，我們去未央湖邊吧，路上看看有什麼好的拍攝地點。」

原來他們並沒有提前踩好點。楚可可點頭說好。兩個人往車站走去。未央湖雖然不遠，但是為了節省時間，兩個人還是搭車過去。正是下午的時候，巴士上的人並不多。楚可可坐在靠窗的位置，窗戶半開著，風吹進來，頭髮微微掀起。洛驛峰看到這個場景，舉起手中的攝像機，抓拍下這一刻。

聽到輕輕的咔擦聲，楚可可略微驚詫地轉過頭，正好看到洛驛峰放下攝像機露出他英俊的面孔。洛驛峰不過是簡單地把衣袖往手肘上擼上去了一點，在楚可可看來卻好像因此散發出靜謐而強烈的荷爾蒙來。

出乎他們意料地是，未央湖的人也不少。湖邊上，搬了一個小板凳坐在上面垂釣的人不在少數。也有許多父母帶著孩子在草地上野餐、玩耍。也有大學生們在這裡聚會。

「可以嗎？」楚可可問。

洛驛峰說：「光線和風景都不錯，人也不算擁擠，只是在這種環境下你可以嗎？」

「沒問題。」楚可可知道洛驛峰擔心的是什麼。室內照比室外照更好拍攝的原因除了光線的不可控以及其他一些因素，最重要的一點是如果模特沒有良好的心理素質，那麼在公眾場合進行拍攝的時候情緒會受到影響，無法達到攝影師的要求。

她說：「你要什麼感覺？」

洛驛峰說：「我先拍一組試試吧，你隨意一點就好。」

楚可可點點頭，便兩隻手插進自己的褲兜里，看向在陽光下顯得波光粼粼的湖面，璀璨得好像灑了滿滿一湖面的碎金子。

洛驛峰拍了幾張，看了下效果，說：「還不錯。我們現在這裡拍幾組吧，主題就定為假期出遊好了。情緒要溫暖一點，自然一點，輕鬆一點。」

「嗯。」楚可可點點頭，說：「我先找找感覺。」

兩個人在未央湖前前後後拍攝了大概兩個小時才結束。洛驛峰說：「我們先去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

兩個人來到附近一家茶餐廳。洛驛峰接過飲料菜單，詢問楚可可，「你要喝什麼？」

「蜂蜜柚子茶就好。」楚可可說。

洛驛峰點點頭，對服務生說：「一杯蜂蜜柚子茶，一杯聲聲烏龍，一份水果拼盤。」

服務生收走菜單。

楚可可說：「等會兒我們還有什麼要拍攝的嗎？」

洛驛峰說：「你今天晚上還有事嗎？」

「沒有。」楚可可搖頭說。

洛驛峰從身後的背包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楚可可，說：「這是這一次補拍的酬勞。」

「嗯？」楚可可聞言搖手說：「算了，不用了，上一次你們給的就挺多的。」

洛驛峰說：「你收下吧，這些錢的收支我們協會都有記錄的，也不是我們自己出。」

「這樣，那我就收下了。」楚可可接過信封，放進拎包里。

[7]

林念坐在於彤對面，看著他把一份牛肉麵和一碗混沌接連吃完，不由在心裡面感嘆「長身體的男生食量果然大」。

她僅僅吃了一個小份的蛋炒飯都飽了。

「你不吃了嗎？」於彤看著林念碗里還剩了一小半的蛋炒飯，詫異地問：「還是很難吃？」

「我吃得少。」林念站起來，說：「我去買飲料，你要嗎？」

「一瓶可樂。」於彤回答說。

男生喝的飲料。林念點點頭，說：「那我去買飲料了。」

她走出這家路邊上的小餐館，左右看了一眼，按道理說便利商店應該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家。她便往左邊走，大約走了五十米便看見一個。她從櫃子里拿了一瓶百事可樂，一瓶冰紅茶，在櫃檯前結了賬，將飲料提在手裡慢悠悠地回到餐館，卻發現於彤已經不在了。

她詢問老闆，老闆說：「他剛才結過賬就走了。」

「嗯？」林念覺得於彤應該不會是那種話也不說一句就一走了之的人，按照老闆的說法，於彤也不像是臨時遇到急事的樣子。她站在餐館門口等了一會兒，就看見於彤從餐館右邊那個方向跑過來，手裡拿著一盒巧克力。

「喏，可樂。」林念把可樂遞給他。

於彤接過可樂，說：「我買了巧克力，你餓的話就吃這個吧。」

林念「咦」了一聲，「你專門給我買的？」

「嗯。」於彤點點頭，說：「我也不知道你往哪邊去了，於是隨便選了一個方向，沒有想到選反了。」

說完這句話，他臉上露出一絲羞赧的神色。

林念心裡面有一點點的感動，但依然不形於色地說：「既然吃完飯了，就回家吧，晚上還要上課呢。」

於彤懊惱地抓了抓他的後腦勺，問：「你這麼不想跟我待在一起嗎？」

「不是。」

「那為什麼你總是趕我走？」於彤瞪大眼睛問。

林念卻不知道怎麼回答。難道要她回答「因為我不想和你姐弟戀」嗎？

「我不想回家。」於彤忽然間垂下腦袋，說：「最近我爸媽總是吵架，回家也不安寧。」

哈？林念眨了兩下眼睛，倒一時間也不好意思再說讓他回家的話了，於是找話安慰他說：「父母吵點架是正常的，你別多想。」

「他們都吵著要離婚了。」於彤抬眼看向林念，說：「昨天我媽還當著我的面把我爸給她的離婚協議書給撕了。」

「……」林念清楚地看見於彤眼睛裡面浮現出一層淡淡的悲傷。

「學長，你當初是為什麼想要學攝影啊？」楚可可問道。

洛驛峰卻像是陷入了沉思一般，許久才回過神來，說：「喜歡。」

天色漸漸晚了，夕陽開始墜入西天，金黃色漸漸過渡成橘黃色，雲靄也染上或淺或濃的色彩。整個天際都暮色四合。一行游鳥翙翙從他們的頭頂飛過去。

「真美啊。」楚可可感嘆說道。

洛驛峰卻突然說：「今天先到這兒吧，我們下午拍的差不多了，夠用了。」

「哈？」楚可可有些不解地看向洛驛峰。剛才他明明說還要再拍一組。但是洛驛峰卻不再解釋，說：「我們回去吧。」

直到回到寢室，楚可可也沒有想清楚到底是因為什麼，在最後的時刻忽然間氣氛一轉而降。回來的路上，她和洛驛峰基本上沒有說過話，兩個人坐在座位上，夕陽從車窗的玻璃上折射到他們各自的臉上。微熱的夕陽聚焦在臉上，有一種奇異的灼燒感。

到底怎麼了？

她在微信上問王明菲。大約十分鐘後王明菲才回覆說：你別理他，他就是這樣的性格。

就是這樣的性格？什麼樣的性格？楚可可感覺王明菲並沒有在認真回答她的問題。

王明菲也的確沒有在認真回答她的問題。這會兒她正在跟學生會的人撕逼呢。她在校會擔任的職務是宣傳部副部長，本來下午臨時接到開會通知就已經夠煩惱的了，沒有想到現在部長竟然告訴她，因為臨近年末，她們今晚要一起到酒店開房趕年終報告的各種資料。

「為什麼這麼突然啊？」王明菲放下手機，皺起眉頭說道。

「本來期限是兩周之後的，但是團委的老師忽然把期限定在兩天後，沒有辦法，大家都只能這樣了。」部長說道。

她正準備再說些什麼，忽然手機來電鈴聲響了。

她拿起來一看，是洛驛峰。洛驛峰鮮少會主動給她打電話，除非是非常緊急的事情。王明菲只好先走出教室，接通電話，「喂？」

洛驛峰問：「你現在有時間嗎？我們一起出來吃個晚飯吧。」

「哈？」

這還是洛驛峰第一次主動約她。

[8]

「那你自己是怎麼想的呢？」林念只覺得氣溫越來越低了，她卻不得不跟著於彤坐在公共的休息座椅上。

「我想跟我媽媽。」於彤說，「雖然說我已經快要成年了，不需要他們撫養，但是，我想跟媽媽一起住。」

「嗯，很好理解，男生都是更加愛母親一點。」林念說，「既然你心裡面有了決定，那就不要再猶豫了。」

「但是我依然還是不能接受他們兩個要離婚啊。」於彤低著頭說：「要是以後他們誰又再婚了，怎麼辦？」

「於彤。」林念覺得眼前這個人的觀念不對，要改，她說道：「你要知道，你的父母不是為你活著的，他們有什麼樣的生活，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你不能夠因為你不滿意，就去阻止你父母過得更加福祉的步伐。」

這段話說出口，林念自己都快要被噁心得受不住了。

於彤咬住嘴唇，不肯說話。

「唉。」林念微微嘆了一口氣，說：「好了，無論你父母離不離婚，他們肯定都是非常愛你的，你一定要相信這一點。說了這麼久，我們去吃點東西吧，明明剛剛吃過午飯，怎麼一下子又餓了呢？」

她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瞪大眼睛，說道：「已經下午五點了？！」

於彤抬起頭，說：「不好意思，耽誤了你這麼長的時間。」

「沒事。」林念擺擺手，「反正我也沒有別的事要做。」

她站起身，拍了拍褲腿，說：「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