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混濁，惡臭難聞。

一股刺鼻的血腥腐臭味道夾雜著尿液的騷臭味，甚至還有故意遮掩這混濁惡臭而燃起的檀香，香臭交雜，更是令人作嘔！

一支即將燃盡的蠟燭，豎立著。燭火隨風搖擺不定，牆壁上映出的人影也不安份地晃動著。

斑駁的牆壁被屋外滲出的雨水浸濕了。房樑上也有水滴滴落，水滴彈跳的聲音，迴響於狹窄的室內。

這就是我再次睜開眼的地方。

不可思議的把右手舉到眼前張開手掌，一根一根手指試著活動。左手也同樣。反覆握掌攤開，我呆然呢喃著：我…做到了…重生…

整整三天。

三天的時間裡，我就這麼一直的躺在床上。下體包上了一層厚厚的紗布。

我曾試想過醒來的各種情景。那隻小鬼身殘，我想過他可能是眼瞎耳聾甚至是斷手斷腳，卻怎麼也沒想到，他斷的是唧唧。

屋子四周散亂的到處是血跡，藥品，和腐臭的雞蛋殼。

過來人說，太監剛凈身的時候，三天內絕不能喝水，只可以吃生雞蛋，用以維持身體的消耗。

一直到第四天，我仍舊無法動彈，有人來向我喂水，猶如久旱逢甘露，我仰著頭貪求著。

然而那人卻用極為尖細的聲音笑說道：「喝飽了，待會兒有的你難受！」

他說的不錯。

身體久未遇水，而乍一接觸，未過半盞茶的功夫，尿意湧來。

這本為人之常情，然而此時於我，莫過於凌遲酷刑！

下身傷口尚未癒合，膀胱鼓脹而不能泄出，撕裂的傷口猶如泡在了鹽水中，浸染得連靈魂都在疼痛。

劇烈的疼痛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著我一件相當令人喜悅的事情，我真的回來了——元景元年。

我緊緊咬住口中的白色毛巾，這是那些劊子手好心給我防止我咬舌的物件。

然而即使幾乎將牙咬碎，一波一波不間斷的疼痛仍然逼著我發狂，我再也忍不住的尖叫起來。

撕心裂肺。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比死更恐怖的事情。

疼痛模糊了我的雙眼，遠去的意識又讓我回憶起了從前。

為君者，高居九五，卻如牲畜一般被圈養。

如今我忍受重重痛苦磨難，重返人世，必然要將這些前世仇，今生怨，一一與那些人算個分明！

一直到十天之後，這反覆的疼痛折磨才漸漸消散，然而我還並不能很好的行動自如。

因為最初新生的悸動和難熬的疼痛過後，便有更多空閑的時間去思考更多的事情。

時間越空虛，我就越彷徨。

起初只是憑著自己的一股怨念而重生，然而真的重生後，卻才發現有太多的事情擺在自己面前，需要去解決。

即使目前已經有同期的小太監可以活蹦亂跳了，但是我不能，我比他們還要多做一件事情——認同自己的身體。

很顯然，這並不是我自己的身體。

手指……手指的形狀……不對。

從稍早之前，不管是吃飯的時候還是做別的事情的時候，我都會出奇不意地受驚的扔下手裡拿的東西。

從手指上清晰的感覺到了陌生。粗糙的手指，細瘦蒼白的手腕，沒有血色的肌膚，這些也跟自己的肢體有著很大的不同。　

從指尖產生的強烈違和感。

成為自己新身體的是連名字也不知道的窮苦孩子的身體。大概因為他的手指是屬於勞作之人的手，粗糙不平。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這雙手也絕不是世間言辭中所能形容為優美的手。

我原來的手，遺傳了濃厚的皇室血統。手指細長，如楓葉一般纖細小巧，特別惹人憐愛。經常會聽到別人對自己美麗的手指姿形的褒揚。

從有生之年開始就一直看著的自己的雙手。手指的形狀。這個被改變的事實是如此的讓人痛苦。

對身體的強烈違和感讓我懊惱。

身心格格不入。

不僅如此，我甚至也不願意用便，因為我無法忍受對於一個男人最大的恥辱，像一個女人一樣去用便。

之後又恍恍惚惚過了五天，應該是五天吧，我能勉勉強強的依靠著陌生的腿而下床了。

室內非常雜亂的並排著很多床，都是供剛凈身的小太監們療養用的，由於我是最後一個恢復的，現在被我一個人獨享。

在房內的最里處，擺設著一個神龕似的東西。這是用於祈禱神靈保佑這些慘遭酷刑的孩子們能夠順利活下來的神物，但是很顯然的，這並不管用。十個男孩凈身，最後能活下來的，不過三四個。

神龕上豎著一枚作為御神的鏡子。

而此時，我正呆愣的看著這枚鏡子。

下定決心地窺視入內。卻已心臟狂跳。

鏡中照出了陌生的面孔。

生似秋水桃花眼，毋若潭星玉弓唇。

這是，我的臉嗎？

我倒吸一口氣，卻沒有發出聲音。

壓抑動搖似地閉上眼睛，合上了鏡子。然而急忙之中難以抑止似的，我突然將鏡子往冰冷的牆壁上扔去，清脆聲音響起，鏡子粉碎。

這是我的臉嗎？

我的臉，應該是天庭飽滿，地正方圓，應該是承繼了大周數百年帝王之相的臉！

絕對不是這樣，這樣陰柔到低賤，水性到媚俗！

這是自己的嗎？

沒有人體味過這種身異心同的痛苦，不能理解的，單純只當我是瘋了。

然而，這也是沒有辦法的選擇，不是嗎？

至少，我涅槃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