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寸愣愣地看著名喚司蘇的少年身後的人，許久沒有反應過來。

那年長男子身形頎長，面容剛毅，年齡看似將將而立，渾身散發出一股成熟韻味，卻又有著高高在上的疏離之感，而其眼角的淚痣，非但未使整張臉柔化，反而為他添了一絲高傲的霸氣。

於寸的身體越發僵硬。

琉琰在對方一出現便察覺到了什麼，眼裡突然散發出無邊戾氣，然只消片刻便又盡數消散了去。

他看了於寸一眼，見對方盯著男子愣住，不由微微皺眉。

那男子似是沒有注意到一旁站著的於寸及琉琰兩人，只是徒步走至司蘇面前，發出一聲上揚的鼻音，「嗯？」

司蘇見狀身體一僵，呆愣片刻後瞬間換上一副討好的表情，對男子說道：「嘿嘿，皇……黃叔叔，我，我在……問路呢！」

被司蘇稱作叔叔的人伸手輕彈了一下司蘇的額頭，眼神寵溺但語氣嚴肅：「這皇城還有你不識之路？你整日都在到處晃蕩，這皇城怕是都走了上千遍吧！」

司蘇絲毫沒有謊言被拆穿的尷尬，連連賠笑道：「叔叔說的是，叔叔說的是。」隨後又立馬轉移話題，「不過叔叔您今日怎的有空出來逛啊？」

男子笑了一下，「不出來逛逛，怎會正好撞見你調戲民眾？」

司蘇聞言笑容一僵，隨後耷拉下腦袋，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男子見狀滿意地點點頭，隨後才轉過頭來，對著於寸及琉琰，正欲說話，卻在看見於寸後動作突地一頓。

於寸與男子細細對視。

半晌，於寸緩緩咧嘴，微微一笑，禮貌而又疏離，以示招呼。

男子這才回過神來，否定腦海中奇異的猜測，微微點了點頭，溫聲道：「抱歉，這孩子冒犯了。」

於寸不在乎地笑笑，隨後拉著琉琰轉身便走。

直到雙方相距甚遠，司蘇才扭頭問道：「皇叔，你怎麼了？」

男子聞言收回視線，垂下眼眸，渾身溫和的氣息亦完全收斂，喃喃道：「真像……」

司蘇更加不解，「什麼？」

男子抬頭看向少年，眼裡再次蘊滿溫柔，難得的解釋道：「方才那人，很像我虞存皇兄。」

「虞存？」司蘇歪頭思索，終於記起關於這個名字的零星記憶，「就是那個早年離了皇宮的虞存皇子，皇叔你的二哥？」

男子點頭，感慨道：「然而，也終究只是像他罷了。」

「何處此言？」

「年齡不合，面部無疾。」男子淡淡道。

司蘇聞言目光轉向男子眼角無法抹去的眼紋，瞭然地點點頭。

方才那人分明就是一年輕氣盛的二十青年，而虞存現今恐怕都已是花甲之年了。而據相傳，虞存面部有疾，無法動容，然而方才那男子卻已笑了多次，可見其面部完好。

片刻，司蘇似想到了什麼，腳步一頓，突地問道：「若是那人果真很像虞存皇叔，那他會不會是……其兒，或孫？」

男子聞言腳步完全停了下來。

這廂，於寸在轉身離去之後面上笑容便消失殆盡。

待二人走出一段距離，琉琰才道：「此人乃當今天子。」

於寸腳步頓了頓，隨後仍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前行。

至酒樓房內。

於寸跟著琉琰進了房間，後者便明前者必有話將說，遂不發一言坐至桌邊，微抿口茶來。

於寸並未坐下，便發問道：「鬼當山那些年，你可知帝位更換之事？」

琉琰喝茶動作一頓，全然未料對方會有此發問，遂道：「我確實知，你這是何意？」

「你為何不早告訴我？！」於寸語氣是少有的激動。

琉琰放下茶盞，皺眉道：「我為何要告訴你？」

「你明知我乃皇子……」

說到這裡於寸便說不下去了，他猛然醒悟到，琉琰確實沒有義務向自己彙報京城之動態。

然而琉琰並未出言諷刺，只是眉結漸深，厲聲道：「於寸，自你認我為主之日起，你便不再是皇帝之子！」

這是於寸首次見到琉琰如此嚴肅的模樣，說出的話語也含著不可抗拒的堅定，於是焦灼的內心便倏地平靜了下來。

他垂下眼眸，道了聲「是」。

琉琰見對方安定下來，不由自身也放鬆下來，又恢復成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問道：「虞冼此人到底為何會讓你失態至斯？」

於寸沉默片刻，而後以八字概括。

「毒蛛之心，蛇蠍之腸。」

琉琰一愣，隨即忽然笑了。

於寸看著對方一笑便變得萬分動人的面龐，心思猛然一空。

琉琰發覺對方異樣，笑容頓收，淡淡道：「你我所見略同。」

於寸稍覺不自在地微微偏頭，問道；「何意？」

豈料琉琰卻不再解答，而是兀自飲起茶來，只是那捏茶杯的手指因過於用力而微微發白。

於寸：「……」

琉琰突地又出聲道：「明日便將前往大漠，歸期未定，你可要臨行前去皇宮看看？」

於寸頓了頓，隨即搖了搖頭。

半晌，他又問道：「妖王戒該當如何？」自妖王戒被偷去之後，琉琰便再未感受到其氣息，因此便不能再追查其下落，只是如此重要之物，落在何人手中尚未得知，他們便出發去往大漠，當真可好？

然琉琰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道：「無妨，且聽之任之。先不說吾等尚不能追查其所在，即便其落入惡人之手，進而引發災難，那一定會驚動天帝，之後……則必定會有人來降它。」

於寸嘴角突地抽搐了一下。

看來，他果然是高估了琉琰的慈悲之心。那時不就已經為時已晚？只是琉琰所說未能追查也確是事實，因為他也只得聽命。

是夜。

萬籟俱寂。

突地一道身影開窗而出，手中極快甩出一道符，口中還念念有詞。

只見符籙一燃，那道身影便極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而相鄰房間內，一道銀白身影從榻上站起身，衣衫完好。

他行至窗邊，望著遠處未歇的燈火。

——突地一眨眼，窗前已再無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