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那個冒名土地公給琉琰挖的洞穴，如今已近乎成了自然。

室內亮堂，於寸初入之時還以為穴頂上方與外界相通，故而其明亮程度與外部相仿。然而當他開始打量起四周環境時，卻發現，照亮這一方土地的，根本就是飛蟲的熒光！

富餘纏繞的藤蔓爬滿整個穴壁以及穴頂，數以萬計散發黃光的瑩蟲攀附其上，偶爾有一大群從一枝飛向另一枝，於寸才得以確定那些都是熒蟲。

正驚嘆間，於寸發覺自己呈下落之勢，而待他反應過來，便發現自己已被面前之人放在了地上。但很快，他又被身子底下柔軟的觸感給吸引了注意力。

這是一片草地。

不，應該說，是整個地面都被覆上了一層青草，不扎人，而且很是柔軟舒適。

於寸不自覺在草地上蹭了蹭，隨機目光又被不遠處的清潭給吸引了過去。

他想站起身走過去，卻發現自己雙腿無力，根本不足以支撐身體，於是，他便只能用四肢爬過去。

這種近乎屈辱的姿勢讓他感覺很是不堪。

不久，他便來到了譚邊。

清澈的潭水倒映出面前之人的容貌。

饒是已經有此猜測，於寸在看到那張屬於嬰兒的面龐時，還是被驚得動彈不得。

他竟當真變成了一具嬰孩！

於寸只覺腦中一片空白，身子一軟，整個人便往前一倒。

只聽「噗通」一聲，於寸全身便被刺骨的涼意所包饒。

他驚慌地撲通自己的短小的手臂，卻漸漸覺得無力。

琉琰自把小嬰孩放下起，便坐至椅上，饒有興緻地觀察他的反應。

他見於寸先是打量了一番四周環境，然後便靠著短小肥嫩的四肢爬至水潭邊，在看見自身容貌後大驚失色，又在不經意間掉落水潭，便越發覺得對方甚是有趣。

見於寸因體力不支，撲騰的動靜漸小，他才不慌不忙地走至水潭邊，一手將他撈了起來，抱入懷中，絲毫不顧自己被浸濕的衣衫。

於寸覺得自己似乎是突然之間從冰窖落入了暖春，不由自主便把自己團成更小的一團，窩倒在對方懷裡，然後漸漸閉上了眼睛。

琉琰看著對方乖巧可口的睡顏，一向冷漠如冰的眼裡竟然盈滿了笑意。

他抱著嬰兒走至床邊，躺了下去，就著擁護的姿勢，把嬰兒牢牢圈在自己懷裡，也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嬰兒的體力本就不足，而且嗜睡，所以於寸這一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他迷迷糊糊將醒未醒的時候，覺得自己似乎置身在一個溫暖舒適的懷抱里，幾乎就要讓他再次沉溺下去。

然而腦中突然湧起的畫面讓他驀地睜開了眼。

熒光照映的水面上，映出一個嬰兒的面孔。

嬰兒！他已經變成了一具嬰兒！

饒是於寸想破腦子也想不出來自己到底是如何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他不是已經死了嗎？難道他這是轉世？可是他怎麼還會有前世的記憶？而且他也沒有在地府甚至是喝那傳說中的孟婆湯的記憶！

這廂，於寸在作各種猜想，而那廂，身旁的琉琰看著他嚴肅認真的笑臉，忍俊不禁。

他是神仙，本不需休息，故而昨日也只是陪於寸小憩了一會兒便醒了。醒來無事，他細細打量了一番自己懷中的小人兒，不料對方久久未醒，於是便下床席地打坐起來。

修鍊還是很累的，所以他打坐完畢後在譚中沐浴了一會，便又上床睡了過去。

直到這第二天早晨。

琉琰察覺到自己懷中之人將醒之後，便睜開眼睛一直盯著他看，覺得這小小的一團比他見過的任何生物都要有趣，便越發的欲罷不能。

這盯著盯著，難免便讓對方察覺。

於寸抬起頭來，細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眼中帶著疑惑和審視，問道：「你是何人？」

「琉琰。」

於寸的目光仍直直地盯著他，顯然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琉琰明他所意，言簡意賅，「上仙，駐鬼當山。」

於寸心中微微詫異，面上卻未表露分毫。

這人竟真的是神仙？倒也難怪，對方那一聲氣質，本就符合他的身份。

須臾，他又皺著眉道：「鬼當山的傳說因你而起？」

「非也。」

於寸定定地看著對方冷淡的面容，然其一臉坦然，不似作偽，遂只心中暗自思忖，不再言談。

倒是琉琰突然想起什麼，目光霎時銳利，問道：「復生珠在你身上？」

於寸一臉茫然，「什麼？」

「復生珠。」琉琰難得重複。

「復……生……珠……」於寸喃喃重複。

突然間他腦中靈光一閃，多年前一件舊事闖入腦海。

蘿蔔，珠子……難道那便是這人在找的復生珠？

琉琰見他神情瞭然，知他想起了什麼，追問道：「在何處？」

然於寸很快平靜下來，只淡淡看他一眼，兀自問道：「這復生珠有何用處？」

琉琰一臉淡定，「不知。」

於寸心中閃過一絲慌亂。

他已經猜到，自己身上這種莫名的變化必定是由復生珠引起的，只是……它到底有甚其他用處，或者說……代價？難道僅僅只是珠如其名，復生復生，由新生兒起始再重複一次生命？

他倔強地看著自己面前的人。

琉琰見對方眼中的堅定，心知他不知曉更多便不會罷休，遂告訴了他自己所知的關於復生珠的一切。

於寸聽言心中更是震驚。

這珠子……竟是上古神物？

他心中一黯，低聲說道：「那珠子在我體內。」

琉琰波瀾不驚。

顯然他已經明了，自他看見於寸死後身體變化那時起，心中便有此猜測。

室內開始沉默。

半晌，於寸從琉琰懷中爬了出來，坐在床上。

一直窩在床上一動不動讓他很不自在。

於寸剛想爬下床，腰便被人用雙手握住。

他轉過頭，皺眉看著束縛自己的那人，眼裡很是不滿。

然而他這樣的微微皺眉，在琉琰看來，除了可愛便不做他想。

「去何處？」琉琰冷漠道。

於寸轉過頭，「回去。」

琉琰聞言眼中一冷，卻仍是鬆開了手。

禁錮被解，於寸看也不看他，繼續自己的爬行大業。

由於琉琰的床離地面之距較於寸現在的身高還高些，所以於寸費了很大的勁才下了床，卻還是在著落之時跌倒了一下。

這番憨態可掬的動作取悅了琉琰，但他依舊不動聲色。

於寸在室內爬行了一圈，最後還是爬回至床前，面朝琉琰，目光凜冽，道：「出口在何處？」

琉琰閉著眼睛，「水潭。」

於寸又行至水潭邊緣，在周遭被藤蔓纏繞的石壁上細細打量一番，又轉過身來，眸中更冷：「出口在何處。」

琉琰依舊閉著眼，淡淡道：「這水潭與外界一水潭相通。」

於寸聞言眼中一沉。

琉琰置之不理。

片刻，他察覺自己身下的床有細微顫動，不禁睜開了眼。

就見於寸粗短白嫩的四肢正攀附在床沿，一副力圖向上的模樣。

琉琰心中一軟，便助了他一把。

將才在地上爬動了許久，現下又這一番費勁地爬上床，於寸的體力已經所剩無幾，於是剛上來便癱倒在床，微喘著氣。

「怎的不走了？」

於寸瞥了他一眼，後又看著上方的熒蟲，眼中恍惚，說道：「自我離了皇宮來到清平村起，便再無所依再無所靠，現下這番模樣回去，又能做些什麼？」

直到現在，於寸才終於認了自己這番模樣。不承認又怎樣？區區一副嬰幼兒的軀體，僅僅是爬了幾許路便疲憊不堪的軀體，能有何用處？

於寸眼裡露出一抹自嘲。

「不，你還有用處。」

琉琰的一句話奇異地驅散了於寸眼裡的自嘲。

「認吾為主，吾護你一生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