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剛到家門便看到府上門前已經掛上了白燈籠，石獅子上也纏繞上了百花。蕭衍從馬上下來一個趔趄，緊跟在後面的護衛趕緊上前扶住：「三爺！」

門口的下人跑上來迎接：「三爺，您可回來了，老爺他…….」

蕭衍推開護衛，搖晃了幾下站好了身，步履蹣跚的往府里走去。

護衛將陳慶之抱下馬交給下人：「收拾間屋子安頓好這個小娃，別怠慢了。」說完看也不看，追上蕭衍。

蕭衍第一次覺得從門口到父親的居室有這麼遠，一路奔跑都這麼久還未到。他從未想到過父親居然等不到自己回來，從得知父親病危時，便立即辭官東歸，輕裝簡從，謝絕沿途州府饋贈，乘一小艇，冒狂風巨浪，晝夜兼程，二十日內趕到家。明明要一個月的路程自己硬生生縮到了二十天，為何還是晚了？

站在父親居室的門口，蕭衍突然有點害怕進去，該如何面對父親已經去世的面孔，是不是不進屋就可以當做父親還在世？

蕭衍撣幹凈衣服上明顯的灰跡，整理好已經散亂的頭髮，一步一步邁進屋內。父親的床前跪著大哥蕭懿，聽到腳步聲，頭也未回：「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

「爹昨天剛走。」

「就你一人嗎？他們呢？」

「爹喜歡清靜，他們都去打發那些參加喪禮的人了。」

蕭衍跪在他身旁：「我並未見到一個來客。」

「讓他們打發走了，爹在世時已經熱鬧夠了，現在就讓他清靜會兒吧。」

兩兄弟間再無話語，蕭衍看向床上的人，依舊是生前的模樣，只是有點不正常的泛青泛白。

蕭衍愣愣的盯著父親，閉上眼俯下身去。一磕地，以謝父親多年教誨之恩；二磕地，只悔恨為何要上荊州赴職；三磕地，願父親來世再也不用為這江山嘔心瀝血。三下完畢，蕭衍頭觸地不願起身，一想到從此之後再也見不到父親，禁不住淚流滿面。

良久，蕭懿開口：「起來吧，爹生前最疼你了，就算你回來遲了爹也不會怪你的。」

「是我無法原諒自己。」

「你已經儘力了，明日我倆將父親葬了吧，現在爹看到你回來了也不會有遺憾了。蕭家其他兄弟我讓他們明天料理好府上的事後都回去吧。」

蕭衍心口疼得已經無法說話，趴在地上任憑淚水潤濕了地面，太陽穴一跳一跳在腦中不停的振動。他緊緊的捂住胸口，坐起身想要舒緩一下，一陣氣血翻湧，一口血噴了出來。

「三弟！」蕭懿嚇得趕緊扶住已經搖搖欲墜的蕭衍：「來人啊，來人！」

候在門外的護衛聽見呼聲急忙跑進屋：「王爺怎麼了？」

「快！快叫大夫！叔達傷心過度氣血攻心嘔血了，趕緊叫大夫。」

「是！」

蕭懿抱起蕭衍快速跑至自己房間，先父剛剛過世要是練達再有個什麼意外，他可如何有臉面去見父親！

蕭衍看著窗外的樹木生長的茂密旺盛，在陽光上花草都鮮艷的有些刺眼，不在意的用手帕抹掉順著嘴角流下的血液，索性站到窗前好好的看著這滿花園的景色。明明是天氣正好的夏日卻覺得到處都環繞著寒冷之氣。

蕭懿進屋看見的就是蕭衍的這幅樣子，衣衫不整，隨性的靠在窗框上，手上拿著手帕時不時擦掉溢出嘴角的血液，將手上端著的粥放到桌上：「你還要這樣多久。」

蕭衍回過身望向他，背著陽光笑容有些縹緲：「什麼？」

「你回來整整四日，水漿不入，嘔血數升，每日僅喝二溢大麥粥，給你開的藥你也不喝！」蕭懿走到他跟前，恨鐵不成鋼：「你這個樣子是不是想去陪爹！」

蕭衍本來柔柔的笑著看向一臉憤意的蕭懿，聽到這句突然眼睛一亮：「去陪爹？去陪爹？去陪爹！」兩手一拍，哈哈大笑：「大哥，你說得太對了！」

蕭懿被他弄得一頭霧水：「你又發什麼瘋？」

「你說得對啊，我應該去陪爹的！」蕭衍激動得忍不住在房裡不停的走動：「我可以建一座房子在爹的墓旁啊！剩下的日子就一直陪著他啊！反正我也不想做這個什麼官了，若不是去荊州任鎮西將軍府咨議參軍，我也不會連爹最後一面也見不到了。大哥，我要趕緊吩咐下去讓他們在爹的墓旁修建一小廬，以後我就可以一直陪著爹了。」

蕭懿不敢相信的望著他，狠狠的給了他一巴掌：「愚蠢！」氣得兩手發抖：「爹教給你的東西你都忘了嗎！爹都需要你去陪嗎！」

這一巴掌打的蕭衍又吐出一口血，蕭懿又氣又疼，想幫他擦幹凈血又一想到剛才他說的那些混賬話，氣得渾身顫抖：「你知道爹是怎麼死的嗎！前年八月，巴東王荊州刺史蕭子響橫行不法，擅殺長史劉寅、吳修之等，武帝派爹去討殺之！蕭子響被討殺後，武帝又生悔意，百日祭時親作齋行香，每次見爹就涕淚滿面。就是因為擔心武帝，爹才憂懼成疾，不久卧榻不起。」

一想到這一卧就再也沒有起來過，蕭懿忍不住哽咽道：「爹為了這齊國的安定勞累了一輩子，你是我們蕭家最有能力的，現在說不想做官就不想做官了嗎！你可有臉去見爹！」

蕭衍還是第一次見從來都是溫潤如玉的大哥發這麼大的火，定定的看了他好久，張口想說些什麼最後也只是低著頭什麼也沒說。蕭懿也不再說話，囑咐了一句記得喝藥，便直直的走了。

太陽愈發烈，蕭衍卻感到有股刺骨的寒意一直圍繞著，驅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