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悄聲走進鄭宜修家裡的小院子，這一片每個街口都有渾天教的人把守，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只要一有風吹草動，鄭宜修這隻穩穩坐於網心的盤絲蜘蛛便會透過顫動的絲線即刻知曉。

元寶顯然是允許放行的『外人』。自打渾天教跟東方陵合作以來，莫凌恆對東方陵的態度急轉直下，前些天都是與鄭宜修同住，直到近幾日才搬到妙仙樓去住。

萬峰那老狐狸已經察覺出最近杭州的異樣。渾天教在暗中與海蛟幫摩擦不斷，萬峰先開始以為是安然動的手腳，後才發覺安然近些日頻繁出入巡捕房，竟是跟齊逾明形影不離。而種種跡象都顯示，杭州悄悄混入了一股江湖暗流。

更讓萬峰思亂如麻的是安然背後那人，東方陵。萬峰從未與東方陵正面接觸過，東方陵在杭州也絕對算是個生面孔。可諾大的杭州城，生面孔太多了，萬峰如同在汪洋大海之中尋一滴水，難如登天。

水墨那小姑娘，年紀雖小，行事卻細緻詭詐，萬峰從她身上竟也一無所獲。正當此時，一個人引起了萬峰的注意。原先妙仙樓那不起眼的小二，近來在碼頭出入得也太過頻繁了些。

元寶被萬峰盯上只是遲早的事情，元寶身份一換，頂替元寶之人也逃不開萬峰的調查。莫凌恆的背景很好捏造，明面擔著個無關緊要的差事也能極好地掩飾他真正的身份。

時機未到，東方陵不可能讓渾天教暴露在海蛟幫的視野之下。

況且莫凌恆還沒做好充足的準備，東方陵不會讓他毫無把握地掀起一場血雨腥風。海蛟幫只是個開始，渾天教亟需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

鄭宜修聽聞消息不消片刻便走進屋子，元寶沒等多久，見鄭宜修進來，兩人也不多話，徑直走進小屋，緊緊關上門。元寶開門見山道：「人手召集了多少？」鄭宜修手掌在床板下探了下，抽出一張捲軸，置於桌面展平，「徐，豫，荊三州內四堂精銳盡數到達揚州，攏共三十二人。」

鄭宜修臉色陰沉，元寶不由得問道：「渾天內四堂原有多少人？」鄭宜修嘆出一口氣，遲疑片刻還是緩緩道：「不多不少，整二百。」元寶微怔，繼而問道：「東方公子只要武功最好的五人。」

鄭宜修重重點頭：「除去內四堂主，左護法今日也到了，尋常武林高手，絕非內四堂的敵手，你傳告東方陵，對渾天教大可放心。」元寶神情凝重「你說這些人，與齊總捕相比如何？」鄭宜修搖搖頭，嘴角泄出一絲嘲弄的笑。

元寶微怔，卻也不再追問，鄭宜修的意思太過明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渾天教現下再怎麼沒落，根基仍在。更別說渾天教往日鼎盛之時便是因為高手雲集而雄踞江湖之中一席之地，齊逾明算得上是高手，可在真正的高手面前著實算不得什麼。

元寶又交代了些無關緊要之事，起身欲離之際，視線順著敞開的窗口落到隔著一道矮牆的隔院，方才想起一事，對亦站起身的鄭宜修道：「公子吩咐，替你們渾天教收留的那些孤兒備個好些的住處，新居已收拾妥當。此事忘了事先知會您，還請舵主見諒，今日我便差人帶您去那看看，若是滿意，便儘快遷去吧。」

鄭宜修並未做答覆，元寶臨出門前轉過身又道：「無論鄭舵主你怎麼想，咱們總不能虧了孩子。」鄭宜修並未正面答覆，只道：「此事還是交由少主定奪。」

可鄭宜修見到莫凌恆，到底沒把話說出口。

所以現在東方陵就坐在那裡，看著莫凌恆手裡拎著抹布，朝這邊投來兩道凌厲的視線。承德一早來了也沒想到東方陵竟然在這，更沒想到這倆人隔了兩張桌子，一人屁股底下一張長凳，就這麼背對背的坐著，各自不知慪著什麼氣。

莫凌恆在那幹站著不幹活，承德礙於東方陵在這也不敢說他，只得把於廚子叫到前廳幫著收拾桌椅。

莫凌恆最後還是走到東方陵跟前，態度算不上和氣「要開門了，你趕緊走，被海蛟幫那幫人看見了怎麼辦？還有曾寶……」東方陵忽地站起身，抖了抖衣襟「我來就是為了曾寶的事。」

莫凌恆神色一變「你怎不早說？！她怎麼了？」東方陵眉頭一皺，滿臉疑惑道：「元寶沒跟你說？」「咱這些天都沒見他影，他能跟我說什麼？」莫凌恆急紅了臉，嗆道：「你有話倒是快說啊！」

東方陵朝莫凌恆投去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莫凌恆的碎嘴子可算是給堵住了。「鄭宜修也沒跟你說過？」東方陵繼續賣關子，只把莫凌恆逼得眼底充血。東方陵朝承德使了個眼色，承德心知肚明，拽著於廚子鑽進後院避嫌。

東方陵這才緩緩道：「曾寶疹子發出來了，不是天花，所以我才出來見你。」莫凌恆一雙急切的眸子霎時被另一股強烈的情緒所充斥，紅潤的嘴唇裂開一個明朗的弧度，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

「真的？！」莫凌恆猛地抓住東方陵的肩膀，使勁兒搖晃著。東方陵點點頭，還未開口，莫凌恆便埋怨道：「你他媽不早說！」莫凌恆樂得眼睛眯成兩道月牙彎兒，東方陵本來冷著的一張俊臉，被莫凌恆帶得嘴角也溢出一道弧線。

莫凌恆樂了好一會，笑容僵在臉上，越咂巴越不是滋味。

東方陵見莫凌恆情緒緩和，才道：「鄭舵主有沒有跟你提過孩子遷到新住處的事，元寶前幾日就告訴他了，他說看你的意見。」莫凌恆一想，鄭宜修昨晚猶豫，原來是要告訴他這事。

如果鄭宜修提前知會，莫凌恆或許不會這樣打算。可鄭宜修偏偏沒說，而東方陵就站在自己面前，莫凌恆點點頭「我知道了。」東方陵知道莫凌恆這便是默許，可莫凌恆也親手把自己最後那點念想給斷了。

「安然的事情拖不得。」東方陵臨走前提醒道。莫凌恆心神一凜，正色道：「今夜動手。」東方陵背對著莫凌恆下頜微斂，沒再做多停留。

承德跟於廚子掀開門帳，入眼便是莫凌恆失神的模樣。承德輕咳一聲，莫凌恆猛地回神，抄起抹布埋頭幹活。於廚子從懷裡掏出一把瓜子兒，身子倚在櫃檯邊兒上，悠哉地磕著，圓眼珠透著一股子精明勁兒，饒有興緻地盯著莫凌恆看。

莫凌恆手裡端著髒水盆，路過於廚子，跟那兩道飽含調侃之意的眼珠一對，嘩啦一聲響。整個盆扣在於廚子腦袋上，於廚子也不惱，笑呵呵地把盆從腦袋上拿下來，那叫一個嘴賤，追在莫凌恆身後道：「誰當初話說的那麼硬氣來著？原來擱心裡實打實的惦記著呢。」

莫凌恆橫了於廚子一眼，緊抿著嘴唇不吭聲。於廚子在一邊嬉皮笑臉，莫凌恆剛打上來滿滿一桶水，輕輕一揚，一道水浪飛撲過去，盡數澆在於廚子身上，於廚子甩甩腦袋道：「這大熱天兒的來這麼一下，爽！」

莫凌恆這才沉聲道：「我就是把他當兄弟。」於廚子不怕事兒大，向莫凌恆嗤之以鼻道：「說出來誰信啊。」

承德轉著輪椅到了後院，看了眼於廚子被澆得狼狽樣，低聲喝道：「還不快去換身衣服。」承德視線又落到莫凌恆身上，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轉著輪椅回大堂了。

莫凌恆視線一梢，落到褲腳隆起的一塊。莫凌恆又不瞎，打開盒子就知道東方陵買著玩意鐵定是送他的。東方陵送什麼不好，非送個這麼貴重的，莫凌恆從小到大窮日子過習慣了，飛來橫財都不知道往哪藏好了，放哪都不放心，只能隨身帶著。

這一帶倒好，走哪腳脖子都卡著東西，一卡就想到東方陵。

莫凌恆狠勁一拍腦門，怎麼就管不住腿，昨天咋就那麼欠呢！有什麼可不放心的，好人不長命，東方陵那禍害福大命大能有什麼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