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凌恆陰著臉，身攜著月色腳步卻朝著另一個方向，神不知鬼不覺地拐進擁擠漆黑的小巷。鄭宜修就住在這裡，房屋擁擠，小巷縱橫交錯如同迷宮。

莫凌恆在巷子里不知繞了多少個彎，終於找到了那日黑鴿帶路所至的那兩道小門。推門而入，院里空空蕩盪，沒了那日滿滿噹噹壯年漢子的身軀填塞，反而顯得更小了。

院落比初見顯得更加殘破，房屋是土夯的，牆壁漫布斑駁裂痕，堪堪遮蔽風雨。鄭宜修聽到門響，輕不可聞的腳步聲，夜梟一般竄出門，將莫凌恆迎了進去。

屋裡燃起一點燭火，兩個身影湊在燭光旁的矮桌兩側，莫凌恆接過鄭宜修推過來的文書，臉色越來越陰沉。

「消息可靠麼？」莫凌恆的聲音低沉嘶啞，抬起一雙殺意畢現的眼逼視鄭宜修。像鄭宜修這等混跡武林二十餘年的老江湖，在莫凌恆這般鮮血磨礪出猩紅殺意麵前，都難免露怯「少主那日點撥，屬下便重新整理華清玄在渾天教總舵遭襲之前的行動。確如少主所說，華清玄應是站在渾天這邊。」

「可他囚我爹娘於八卦門，他總不可能……」莫凌恆聲音如掐熄的燭火，猛地收聲「這件事是我爹親自策劃的！」

鄭宜修點點頭「屬下思來想去，如果華清玄所做之事是教主親自授意，一切便都說得通。」莫凌恆手指捻著宣紙邊緣，火光在眼底閃爍不定。

「我知道我爹要我做什麼了。」莫凌恆拳心猛的攥緊，連帶著另一個信念一同捏在掌心。鄭宜修從懷裡抽出幾張紙，適時地遞於莫凌恆面前「少主，有一事，屬下不得不說。」

東方陵端坐於大堂之中，居高臨下目光睥睨如君王，冷傲強悍鋒芒乍現，位處雲端高不可攀。烈梢紅脊背猛地一縮，單膝跪地，被那兩雙寒意徹骨的視線釘在原地，不敢起身。

東方陵擺了擺手，承德見了吩咐兩個小廝進來將烈梢紅扶了下去。烈梢紅如芒在背，除卻朝風閣閣主，從未見過何人有那般令人望而生畏寒毛豎立壓迫感。

烈梢紅身子一凜，恍惚之中覺得東方陵與朝風閣主那雙狹長冷厲的鳳眸格外相像，卻又立即否定那個念頭，朝風閣主眼尾天生一點硃砂紅，那分渾然天成的媚毒滲入骨髓，與東方陵這份濃醇的陽剛呈天壤之別。

烈梢紅一走，東方陵似是變了個人一般，安然眉頭微皺盯著東方陵那張人皮面具變幻出一個溫文儒雅的模樣。安然先開口「你信那女人的話麼？」

東方陵搖搖頭「如果她說的是真的，豈不是天助我也。」安然難得表示贊同，點了點頭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渾天教無非是要逼我合作，誰曾想你竟還包藏了個姦細。」

看上誰不好，偏偏招惹渾天教少主！沒上手就敢往家裡帶，管不住不說，行事毫不避諱，任憑莫凌恆胳膊肘往外拐。

「渾天教畢竟是個江湖組織，對於商界博弈一竅不通。直至我查清那女人的話有幾分屬實之前，你都不要出門了。」安然聞言駁道：「齊逾明那邊我……」東方陵看著安然的眼裡已經沒了溫度，安然自己也清楚齊逾明那邊他根本無能為力。

「碼頭的問題怎麼辦，現在可用的人手太少，福建江西那邊決不能動。」安然話鋒轉向另一個緊要之處，本以為東方陵找不到別的理由軟禁自己，結果東方陵反倒提起了一個安然一直忽略的人「碼頭那邊交給元寶。」

安然一肚子說辭都被堵了回去，只得點頭回去，東方陵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如果被齊逾明或者海蛟幫抓住馬腳，到時吃不了兜著走，東方陵絕不會幫他。

「安公子這幾天都沒來。」二雷胳膊肘捅了一下黑皮，黑皮冷著臉，這幾日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生怕把安然再放進去，可安然竟真的不來了，妙仙樓那邊也連個面都沒露，人間蒸發了般，就這麼沒影了。

「話說這安公子不在，妙仙樓的生意倒是越來越好了，要照往常海蛟幫不得去鬧場大的啊，這都幾天了，一點動靜都沒有。」二雷繼續搭話，黑皮終於因為這句話眼珠子梢了二雷一眼，二雷正要添油加醋繼續下文之時，一個低沉冷硬的聲音於腦後乍響「走，去妙仙樓看看。」

黑皮跟二雷都難以置信地扭過頭，齊逾明高大偉岸的身形立在那裡，威嚴如一尊武神像。二雷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潤了潤嗓子，猶豫著開口：「頭兒……剛沒聽清，你說去哪？」

黑皮一把拽過二雷的腰帶，二話不說朝外拖。二雷踉蹌了幾下，跟著黑皮走了，走了十餘米齊逾明並沒跟上來，二雷驚魂未定地朝黑皮道：「今兒他怎麼轉性了？」

黑皮也定了定神「總捕只是讓我們去巡查一下，維護杭州的安定是我們分內之事。」黑皮也覺得齊逾明今天態度格外奇怪，怎麼有點照顧妙仙樓的嫌疑。

黑皮跟二雷隨著人流擠到妙仙樓，香市未散，人流卻早沒有前些日那般多，可妙仙樓的生意卻比開市那日還要好上幾分。

承德照常端坐在櫃檯後，架子十足有條不紊地收賬。一道人影在人群之中往來穿梭，幾乎看不清他的身形，人就從後廚竄到了桌前。

黑皮跟二雷大搖大擺地進了門，迎面衝上來一個高個小夥子，眉眼帶笑，模樣俊美非凡，在人群之中顯得格外出挑，看得人心情都亮了幾分。

莫凌恆胳膊肘夾著上菜板，褲腰裡抽出菜譜朝二雷手裡神不知鬼不覺地一塞，紅潤健康的嘴唇開開合合，可二雷跟黑皮一句話都沒聽進去，光顧著看妙仙樓新來這小二笑盈盈的一對黑眸，如星辰耀目，漂亮得刺眼。

承德眼珠子微微跑偏，看見莫凌恆忙前忙後的身影，元寶幹起來累死累活的活計，人家眨巴兩下眼睛就把客人哄得找不著北了，腿腳利索，勤勤懇懇，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端菜之餘還能掃梁抹桌拖地一樣不誤。也就東方陵那看人的功夫才能找到這麼個極品跑堂小二。

二雷跟黑皮渾渾噩噩地從妙仙樓里走出來，揉著鼓脹的肚子，邊消食邊溜達回巡捕房。二人到了門口，心中頗虛，面面相覷，遲疑之時，齊逾明黑著臉從裡面走了出來，腰佩金花玄鞘大刀。

黑皮一看齊逾明這裝束就知道出事了，正要開口之時，齊逾明陰森的視線在二人繃緊的腰帶上掠過，先開口道：「我自己去。」隨即黑旋風一般卷出了門。

黑皮跟二雷這個悔啊，壓根沒想到齊逾明一開始就沒打算帶他們倆去。

莫凌恆跟於廚子倆人悶在廚房，香味透過門縫飄滿後院。於廚子隔著手巾掀開鍋蓋，一鍋雪白的發麵大饅頭散發著騰騰熱氣，油水晶瑩的扣肉豇豆架在饅頭中間，一屋子油膩肉香。

於廚子一把打掉莫凌恆伸向饅頭的臟爪子「別碰，燙著呢。」說完遞給莫凌恆一雙筷子，莫凌恆打小就不愛吃米，見到饅頭饞得哈喇子都流出來了，哈巴狗一樣蹲在鍋邊，眼巴巴地盯著鍋里的燜肉。

莫凌恆接過筷子一筷子插進饅頭裡，紮起來一整個舉在左手。於廚子跟莫凌恆就著鍋邊正準備下口，廚房小門吱呀一聲推開了。

莫凌恆跟於廚子嚇得身子都僵了，畢竟這是偷摸開小灶，莫凌恆一聽動靜，三下五除二硬是把兩個拳頭大的饅頭咬去了大半個，一時顧不上別的直接上手，抓了最厚的一片肉塞進嘴裡，把口腔最後那點縫隙填滿。

東方陵一進來就看到莫凌恆瞪著眼珠子，噎的直翻白眼的模樣。東方陵不厚道地一下沒忍住，撲哧一聲漏了笑，繼而一發不可收拾，哈哈大笑不止。

於廚子忙要拍莫凌恆後背，急得紅眼，莫凌恆這噎得臉紅脖子粗的樣，都快要噎死了。還有個看熱鬧的在那火上澆油，笑得好不快活。

誰知於廚子手還沒貼上莫凌恆，東方陵笑意盡斂，大步上前一把拖過莫凌恆拽到身前，還狠狠地瞪了於廚子一眼，手掌溫和地幫莫凌恆順著食兒，聲音冷的都能結出冰碴來，卻是沖著於廚子「誰讓你給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