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個西伯侯！」帝辛手中奏本摔在桌案上，怒不可遏的大吼。渾身殺氣濃烈，駭人之極。丹墀前跪拜的殷破敗頭都不敢抬，跪在地上道：「陛下，崇黑虎胡言亂語，我王暫息雷霆之怒！」

「朕如何不怒？」帝辛厲聲道，「北方侯崇侯虎伐冀州之時，朕命西伯侯與之同往。西伯侯雖未言明拒不奉詔，但暗中推諉拖延，未動一兵一卒，將朕置於何地？崇黑虎說的不錯，對朕忠心的，反倒是天下怨惡；陽奉陰違的聖人之名天下皆知。五萬之師不如一紙之書，勸的蘇護送女認罪，好賢良的西伯侯！」

「陛下之聖明，百姓無不知。今陛下使百姓蓄養家畜，勤力耕種，天下安定，倉廩富足，修築道路，拓寬商路，約束匪類。哪裡是一介虛名之輩可以比擬的？」殷破敗叩頭道，聲大而言實，說的帝辛心中十分快慰。

雖然不都是他的功勞，倒有一半要落在王蛇的身上，然總歸天下是他帝辛的天下，若沒有他的首肯，豈有現在的局面？百姓感念他也是應當的。

心中怒氣稍解，便道：「崇侯虎忠心可用，然能為一般，黑虎既如此偏袒西伯侯，恐會對兄長不利，著人好生盯著，待朕慢慢的調理他。」

「遵王命！」殷破敗領命而去。

帝辛想了想問隨駕官道：「蘇護父女到金亭館驛幾日了？」

「回陛下，半月有餘。」

「費仲尤渾可有傳話出來？」帝辛又問。

「回陛下，聽聞兩位大人曾對人嘆曰『這逆賊，你雖則獻女贖罪，天子之喜怒不測，凡事俱在我二人點綴，生死存亡在我口舌之間，他竟全然不理，甚是可惡！』，言談之中多有未盡之意。」隨駕官低頭躬身細語道。

帝辛露出一抹滿意的微笑，道：「王蛇雖然跳脫了些，說話做事卻總有幾分道理，自從讓蔡興與你結交之後，明顯長進了。」

隨駕官聽到蔡興的名字額頭青筋一條，嘴角抽搐的模樣不敢讓君王看見，頭又低了幾分道：「謝陛下聖言。」

「既然蘇護又未向朕的寵臣送禮，朕就先等著吧，告訴武成王不必再來請旨意。」帝辛說道，一甩袖子轉身下了台階，問左右隨從，「公子在何處？」

「在摘星樓下……種菜。」

帝辛腳下一頓，眼角跳了跳，「摘星樓下原本的花草樹木去了何處？」

左右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個硬著頭皮回：「公子送給了武成王的夫人，換了一些羊，牛，雞之物，圈在摘星樓一側，養著。」

帝辛眉心一痛，忍住衝口的惡言，道：「……去看看。」也不知是幾時養成的習慣，他無事時總愛去看看王蛇，瞧他又弄出什麼新奇的東西沒有，

他挺喜歡這個能想盡辦法讓自己活的好的孩子，也願意縱容他。

摘星樓下一片繁忙的景象，有人在挖地，有人在翻土，有人在撒種，有人在挑牛糞。帝辛皺眉瞧著，不時到處轉轉，嶄新的靴子不一時就是一腳的泥。

忙碌的都是高大的健碩男子，除了撒種的幾個侍女，卻沒瞧見少年的模樣。帝辛轉了半天，也沒看到王蛇。

身後的隨扈眼睛卻不在種地的人中找，放遠了看，一眼就看見了，王蛇和他的牛以及他那隻叫小雞的狗，正坐在唯一的一顆健在的樹下，躺著喝水。

王宮中的人都知道，公子人好，和善，從不發火，只一樣，絕不肯多動彈。

大王在種地的人中找，自然是找不到。

「你倒是悠閑。」帝辛找了塊幹凈地方，挨著王蛇坐下道，語氣是嘲諷埋怨，卻也沒什麼怒氣。

王蛇扯開臉上編的奇形怪狀的帽子，翻身趴在地上道：「拜見大王，大王萬歲！」懶散散的，恭敬是恭敬了，趴的姿勢再低一點，肚皮都要貼在地上。

「起來。」帝辛手一伸就把人拽了起來，王蛇身子騰空似得落在他的腿上，他抬起大手，在王蛇屁股上就是狠狠的幾巴掌，打的啪啪作響。

「將孤的花木都賣了？誰給你的膽子？嗯？」

「」說好了不打屁股的！「王蛇捂著屁股哀怨的看著他，眼珠有些微紅，他也不是真疼，純粹是腦袋朝下沖的。帝辛的力氣能單手擎起環抱的大殿房梁，若是真打，一巴掌就能讓王蛇提前結束一生。

十一歲的小少年正在抽條，王蛇身上捏著有點肉，看起來卻是瘦條條的，脖頸胳膊都是纖細稚嫩，眼圈紅紅的看過來，帝辛就有點下不去手。從瘦瘦小小的一點，精心養了三年多才養成如今的模樣，萬一打壞了，可就虧了。

王蛇見他不打了，也不理他，從他身上爬起來，站起來就要走。

「回來。」帝辛伸手把人拽回來，按在大腿上坐著，臉也不沉，有點無奈，「還敢跟孤生氣了，這是不僅身體長起來了，膽子也長大了？」

「小人不敢。」王蛇乖順的靠著他，他明白，帝辛一隻手就能把他按的死死，何必浪費力氣，索性安穩的坐著。

帝辛這人屬驢的，順毛摸，一摸一個准，王蛇乖乖的不動，他心情就平順了下來，興緻頗濃的問道：「天馬上就冷了，怎麼想著種菜？孤方才看著，他們種菜的模樣，也與一般的不同。土鏟開打碎，讓雞在其中啄食，又從城裡收了牛羊糞便，是要做什麼？」

王蛇懶懶的不願意動，帝王套的沙發舒適度一流，散漫的語調道：「土碎了還等曬兩天，放雞進去，都是殺蟲子，牛糞灑在下面用鬆了的土蓋上，撒上種子，菜長的好。開出來水槽，我找人編了草甸子，回頭靠著摘星樓用草甸子把這裡圍起來，冬天在裡面燒火，燃盡的灰就地撒進去，試試能不能長的好。」

田間之事他知道，略一思忖，帝辛便想通了其中關竅，面露喜色道：「甚好，此法好，翻土曬地施肥，雖然費些功夫為多收些糧食卻也值得，做得好了，明年春耕朕，天下人謝你。」

天下人謝我，每人送我一袋糧食？王蛇懶的跟他講，窩著不動。

「陛下，費仲大人侯旨！」殿前官來報。

「宣！」帝辛站起身將王蛇放在牛背上，囑咐了道：「天氣漸冷，不許坐在地上，以免又鬧肚子。」

「遵王命。」介於孩童與少年間的聲音，略帶著點暖。

費仲見帝辛是為蘇護父女而來，言說蘇護進女，已在都城侯旨。又說叛臣賊子不除，國家法之不存，一心要殺蘇護的意思。帝辛心中含笑，面上卻是怒色難掩，道：「卿言甚善，明日朕自有話說。」

次日升殿，百官朝賀。

帝辛道：「有奏章者出班，無事且散。」

言未散，午門官啟稟王駕道：「冀州候蘇護候旨午門，進女請罪！」

「傳旨宣來！」

蘇護身穿犯官之服，跪在丹墀之下，叩首道：「犯臣蘇護，死罪死罪！」

冕旒冠下君王玉面冷顏，帝辛清冷的聲音自高高的御座之上載來：「蘇護，既題反詩『永不朝商』，今日為何而來？左右叉出去，以證國法！」

蘇護心神巨震，思忖著不該聽信旁人來朝歌，這下老命不保。

首相商容蹬蹬的跑到殿中央，道：「陛下，蘇護反商，理當正法。然西伯侯姬昌有本，令蘇護進女贖罪，以全君臣大義。今蘇護即尊王法，情有可原。」

站在殿內的費仲琢磨著，高人說妲己如何美貌，若是入宮一定得君王喜歡，如果她一朝得寵知我進言要殺蘇護，可不太好。又想著前面已賣了人情給蘇護，索性好人做到底，便出班道：「陛下，丞相所奏有理。且宣蘇護之女妲己上殿朝見，若容貌出眾，賢淑端莊，便赦免蘇護。若不襯聖意，可連女問斬，以正其罪。」

美人得聖意，他就賣人情。美人不夠美，一起殺了，免除後患。費仲頗為自得。

「卿言之有理，宣！」

帝辛也想看看，費盡周章才到他面前的妲己，究竟長的什麼模樣。

殿外蘇九靠在妲己耳邊輕聲呢喃了幾句，附身在了她的身上。瞬間妲己身上多了一層神采，一份魅惑。

款步過了九龍橋，在九間殿外進禮而拜，櫻唇輕啟道：「萬歲！」

帝辛在冕旒中恍然見一女子，烏髮疊鬢高高挽起，玉容嬌俏，淺淡春山，似一塊無瑕美玉。吐氣如蘭若春風乍起，暗藏溫柔笑意。臉襯紅霞，唇含碎玉，嬌滴滴朱艷，秋波轉無限風情，頷首顯嫵媚非常。

冕旒下的目中一道冷然的目光隱去，帝辛緩緩起身，龍行闊步到了蘇妲己的面前。

美人身周一層光暈暈染而開，帝辛只覺面前女子秋水明眸中媚意橫生，比遠觀美艷了不知多少，方才升起的一點戒備化為烏有。

「美人平身！」帝辛竟伸手扶起了妲己，吩咐左右宮娥，「挽娘娘進壽仙宮，候朕躬回宮。」

蘇護滿門無罪，管還原職，加封。

顯慶殿宴開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