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安歌彷彿又回到那日在南風館，趙子瑜站在樓下望了他一眼，笑容雖淺，卻如三月暖陽，令人如沐春風，一掃心頭陰霾，自己不爭氣地臉紅了。

或許，是他長得太好看。

他喜歡看那個人被自己使喚時嘴上說著不願意，轉過身來又將一切安排妥當的樣子，喜歡看那個人明明愛笑，卻總裝作一副面癱樣子，喜歡那個人小心翼翼幫自己上藥的樣子。

自己在將軍府總拿他當僕人使，他應該討厭死自己了吧，不然也不會這麼著急地想要自己離開。

這下好了。

這下好了……

耳朵里嗡嗡作響，什麼也聽不清了，脖子像是要被掐斷了一樣，整個頭部都在發漲，安歌大概能猜到了自己的死相。

一定很醜吧。

就在安歌快沒了意識，將要昏死過去之際，一聲悶響，身上的重量頓時沒了，脖子也得到了解放，他本能地大口呼吸著，猛烈地咳嗽，像是要把胃都咳出來一樣，睜開朦朧的雙眼看見了那個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趙子瑜將那人一腳踢開，蹲下身子將安歌抱在懷裡，眉頭緊鎖，臉色鐵青，彷彿一頭髮怒的獅子。

安歌的身子冰涼，頭髮凌亂，臉上被打得鼻青眼腫的，嘴角不斷有血流出來，嘴唇因缺氧而泛的紫色還未消退，脖子上觸目驚心的一圈紅痕，背上裂開的傷口流出來的血沾濕了褻褲。

「你來了……」

安歌氣若遊絲，鼻尖有些酸，眼眶裡的水光打著轉，再沒力氣忍下去，終是滑到了眼角。

趙子瑜的身上很溫暖，安歌忍不住地想要靠上去，卻因為渾身酸痛，只是顫抖了一下。

只是簡單的三個字，趙子瑜的心裡像是被針扎了一下，又疼又酸，難以言喻。他看見安歌眼裡的淚光，縮成了一團像是一隻受傷的小貓，想要找個溫暖的依靠。

趙子瑜將外衣脫了，裹在他身上把他抱起來，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對著姍姍來遲的侍衛語氣冰冷地說:「帶去縣衙，關進大牢，好生伺候著。」

最後一句話幾乎是硬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憤怒。

他本以為盛安街大大小小的胡同他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卻忘了這個角落，趕到時安歌已經被剝光了衣服奄奄一息，若是自己沒聽到打鬥聲，興許就要錯過了這條巷子，更甚一些，興許就要失去了安歌……

他怎麼不難受？看著安歌渾身是傷地躺在地上。

可是他又為什麼難受？戰場上流血的見得多了，早就對流血犧牲這種事情習以為常，可現下心裡堵得喘不過氣的感覺，他不可能沒有察覺。

那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

趙子瑜或許對安歌感興趣過，可是這已經是很早的事了，他覺得安歌與其他小倌不同，所以才注意到了安歌，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他，想要接觸地更多一些，所以才喬裝打扮，去那個自己從未去過，也沒想到自己會去的地方。

但自從安歌搬到將軍府，每天凈給自己找麻煩事做，自己卻沒了之前的新鮮感，巴不得他的傷趕緊好，趕緊離開。

可是安歌不回來他又擔心，擔心會不會迷路，擔心冷不冷，擔心能不能吃飽，擔心會不會遇到危險……

真是奇怪。

趙子瑜沉默了一路，將安歌抱回了將軍府，腦子裡全是安歌說的那句「你來了」，有欣喜，有委屈，有責怪。

責怪他為什麼來這麼晚，又或許是責怪他為什麼要來。

子雲一見他倆回來了，欣喜地跑了過來，看到的卻是安歌受了很重的傷，臉色立馬變了。

「哥！安歌怎麼了！」

「去請張大夫。」

「哎，好！」

趙子雲一溜煙兒地跑了，哥哥臉色這麼差，肯定是出了什麼事了，先請大夫，受傷的事一會再問也不遲。

張大夫聽說傷得很重，被趙子雲催命似的，趕了過來。

臉上的傷倒沒什麼大礙，上點藥，過個十天八天消腫就好了，可背上的傷口不得了，本身就傷口就深，癒合得慢，這好不容易長好了些，又裂開了，比以前更大了，紅色的血，翻開的肉，黑色的血痂，連帶被扯開的縫合的線，混合在一起，血肉模糊，觸目驚心。

張大夫皺著眉，萬般無奈地說:「傷口裂開了，需要重新縫合。」

他依稀記得上次幫安歌縫傷口時，安歌叫的死去活來，疼得昏過去又疼醒過來，的確很疼，傷口又這麼多，能忍住不叫是不可能的。

醫者父母心，張大夫見他傷得這麼重，也心疼，尤其是縫針的時候，擔心安歌撐不過去，這次之所以無奈開口，是因為想聽聽安歌的意願如果他願意縫的話，就縫，不願意縫的話就先止血，如果注意一點，也不是不能癒合的，就是時間有些慢，風險有些大，若是一直長不好，傷口感染了會死人的。

「這……是縫還是不縫？」張大夫小聲問著。

趙子瑜也在猶豫，安歌剛經歷這些事情，如果再縫合傷口的話，恐怕他會撐不住，他看了眼趴在床上的安歌。

安歌睜著眼睛，眼神空洞，沒有焦點，不知看向什麼地方，他獃獃地回了一個字:「縫。」

聲音沙啞得很，像是什麼東西堵在了喉嚨里，只能靠氣流來發出聲音。

再疼一點，不是為了證明自己活著，而是故意想讓自己痛，痛得想吐，痛到麻木，這才刺激。

房間里靜默了好一陣子，張大夫才拿出針，小心翼翼地替他縫合。

和預期的不一樣，安歌沒有像之前那樣叫得大聲，而是緊緊地抓住身下的被褥，用力咬著嘴唇，咬得嘴唇都滲出了血，額頭上，手臂上，青筋暴起，滿頭大汗，眼角的，或許是淚，也或許是汗。

安歌全程都閉著嘴巴，除了實在忍不住時，發出的悶哼。

趙子瑜看不下去，將胳膊伸到他面前讓他咬，他也不理會，依舊抓著身下的被褥。

汗水打濕了床單，安歌終究是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