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裹棺木

一塊靈牌

一室白紗

人總是這樣奇怪，他們活著的時候，親人不多，仇人也想必不少，若是死了，親人不見的會多，仇人卻會變少，畢竟跟一個死人計較不是一樁光彩的事，即便是一個生前壞事做盡的惡人，死後也該有一兩個披麻戴孝的孝子，伺候靈堂的賢惠媳婦。

生前未必富貴，死後極盡哀榮，也是人的奇怪之處。

江湖上行走的人，倘若能成一方大俠的，前半生必然是踩著別人的人頭向上，後半生在努力的保住自己的人頭。他們的一生中必然的罪過不該得罪的人，惹過惹不起的人。他活著的時候或許有保命的手段，死後他的兒孫們卻不見得有。所以，這樣的人若是死了，他的兒孫們便會請來他生前所有的好朋友，而他的好朋友們也會如約而至。

這是一種默契，也是一種規則。

死去的朋友已經死了，可他的兒孫還活著，他的仇人們還活著，所以他的朋友們來參加他的喪禮，表明他們的立場，庇護他的兒孫。

當然，等他的兒孫打敗或者熬死了他那極厲害的仇人，自然又能去庇護他那些參加他喪禮的朋友們的兒孫們。

無論什麼樣的行業，能攀上高峰的都不是凡人，他們也許不偉大，不聰明，可他們看的明白。

而喪禮上不請朋友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沒有朋友，一種是沒有仇家。

北邙秦家這樣的一方豪強，有花王之稱的秦老爺死後的靈堂，無一人祭拜，是前一種，還是後一種？

上完香後，秦無浪請方倚樓與度惡和尚到花廳用茶，吩咐下人去準備擺飯。

和尚單掌行禮道：「秦老爺往生極樂，得托凡塵困擾，秦大俠你也不要太過傷心。」

方倚樓喝了口茶，也道：「人死不能復生，秦大俠你要保重身體，也免得他老人家走的不放心。」

秦無浪抱拳感激的道：「多謝兩位給秦某這個面子，能來給亡父上香，秦某感激不盡！」

度惡和尚道：「秦大俠不必客氣，若是有用的著和尚的地方，儘管吩咐。」

秦無浪搖頭道：「不必麻煩了，家父身後之事已然安排妥當，大師與方老闆用罷了晚飯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便下山去吧。」

方倚樓挑眉。

度惡和尚道：「秦大俠窮的連朋友都招待不起？」

秦無浪道：「自然不是。」

度惡和尚又問：「秦大俠有天大的麻煩怕連累我們？」

秦無浪矢口否認道：「絕無此事。」

和尚道：「阿彌陀佛。既然如此，讓和尚借住一段時日可好？」

方倚樓跟著道：「正是，這和尚窮的飯都吃不上，就讓他在你這裡幫上兩天忙，混幾頓飽飯吃吃，秦大俠也算行善積德。」

秦無浪冷笑，道：「那方老闆你呢？」

方倚樓道：「我？我就不當這個惡客了，明日一早便離開，去往洛陽城，看一看滿城的奼紫嫣紅。」

秦無浪的臉色更冷，冷的像冰，道：「倘若我不願意留和尚住下呢？」

度惡和尚捻者佛珠數了起來，方倚樓道：「秦大俠既然是和尚的朋友，也該知道這和尚就是個吊靴鬼，他認下的事情，誰能更改？你不留客，說不得，他就要隨便找個地方貓下來了。若是一不小心驚擾了女眷，更為不美了不是？」

秦無浪臉色便的鐵青，他道：「你……」他話未出口，便聽一個細細柔柔的聲音傳來。

「大哥！是他……來……」隨著聲音，花廳門外快步走進一位仙子。

淡綠色的裙擺搖曳，一雙銀白色的繡鞋若隱若現，若柳扶風如仙子下凡，到了三人面前。娥眉淡掃似蹙非蹙，明眸含霧直直的望著一個方向。

那個方向是一個把椅子，那把椅子上坐了一個人，一個和尚。

綠衣女子道：「大師，你……你來了？」

度惡和尚道：「阿彌陀佛，貧僧有禮了。女施主一向可好？「

綠衣女子期期艾艾半晌，道：」我，我……「她」我「字出口，試了幾次，卻再沒說出第二個字，也許只不過是衝進屋裡來，便讓這樣一位大家閨秀用盡了所有的勇氣。

秦無浪早已站起身，站到了綠衣女子的身邊，他並沒有阻止綠衣女子與和尚交談，他的這個妹妹是他們兄妹之中，唯一不曾學過武功的弱女子，身體柔弱性格溫順，平日里最讓他省心，他也願意多寵她一些。她奔進來見到度惡和尚時，眼中發出的光彩，除了瞎了眼的和尚，其他人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秦無浪扶著妹妹道：」方老闆，這位是在下的二妹，秦綠香。綠香，還不見過方老闆。「

秦綠香似乎這才發現房間里還有另外一個人，羞紅了臉，蹲身施禮道：」見過方老闆。「

方倚樓忙站起回禮，」秦姑娘不必客氣。「

秦綠香只待了一會便離開了，她的丫鬟尋了來，將她迎了回去。

秦無浪望著她離開的背影，嘆了口氣道：「度惡大師，還要執意留下？」

度惡和尚道：「和尚非是良人，對不起秦姑娘，卻要當個好朋友。」

方倚樓點頭，贊同道：「正是，明知朋友有難處，卻不幫忙的，豈非算不上好朋友？」

度惡和尚道：「阿彌陀佛。」

秦無浪無奈的笑道：「大師，秦某不曾有什麼難處，只是有些家事需要處理，實在不方便留客。」

度惡和尚道：「阿彌陀佛，和尚是化外之人，算不得客。」

秦無浪還待再說，便聽一陣腳步聲響起，一紫一黃兩道身影已到了花廳內。紫色衣衫的男子正是他們在山下遇到的白大娘子秦羽，黃色衣衫的卻是那位自稱秦御衣的女子。

「人抓回來了，給你。」秦羽看也不看度惡和尚與方倚樓，手上一推將秦御衣推向了秦無浪，轉身便走，任憑秦無浪叫他數聲，也不回頭。

秦無浪的神色更苦，他站起來扶起地上的秦御衣，對著度惡和尚兩人歉意的笑笑，道：「兩位，秦某有些急事需要處理，恐怕不能陪兩位用飯了，我這就安排管家將飯菜送到兩位房中，還望兩位多包涵。」也不等兩人反應，便急急往外去。雙手被綁在背後的秦御衣只來得及看他們一眼，便被秦無浪帶了出去。

管家的身影出現在門外，將方倚樓兩人帶回他們的客房。

秦無浪帶著秦御衣到了一處精舍之內，將她的手解開，急切的說道：「我不是讓你將小羽遠遠的引走嗎？你怎麼又將他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