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霧靄漸稀。

早春的花兒大多是不太艷麗的，獨有著清新的顏色。

柳條抽芽，隨風緩動。

秦淮河上一夜喧囂後的早晨，卻是寂靜。

昨夜瀟灑豪擲千金的大爺，打著哈欠走出芳菲閣，腳步踉蹌著進了茶樓。

「夥計，來碗茶醒醒神！」

「好嘞，大爺，您的大麥茶！剛沏好的，釅釅的，絕對提神。」

夥計聲音歡快的應著，一雙白如玉的手提著銅壺，滿滿的斟了一碗茶，放在桌上。「大爺，承惠，茶水錢紋銀一兩。」

大麥炒制後的香氣，隨著銅壺上的裊裊熱氣散發出來。

「一兩？你怎麼不去搶！」虎背熊腰的大爺鬚髮皆乍，亮出的巴掌就要落在小二的臉上，大概要打雜了這家店才能平息他的憤怒。可他揚起的巴掌終究沒有落下，即便夥計接下來的話更討打。

「大爺，您說笑了，搶哪有我這樣快？」

夥計的打扮很不像個夥計，白色的衣服白色的鞋子，可見他是不怕弄髒衣服的。l

夥計長的更加不像個夥計，竹簪挽著髮髻，兩綹頭髮垂在耳邊，墨染眉，朱染唇，皓齒瓊鼻。頂好看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帶著頂好看的笑容。

在秦淮河上殺進殺出的英雄好漢，總是多情的，愛花的，這巴掌還如何落得下去？鬼使神差的從兜里取了一兩沾著脂粉氣的銀子出來，那是畫舫上的小翠歪纏了半天他也不曾掏出來的。

「承惠，承惠，大爺慢用。」頂好看的夥計雙指夾起鬢邊一縷頭髮，高拋低接著那塊碎銀子，腳尖一點地，到了二樓上一個突出的檯子上坐了，他剛才便是從那裡下來的。

手摸摸鼻子，豪客悻悻的收回手，只這輕功，便不是他能招惹的。屁股挪在椅子上，磨磨蹭蹭一壺水喝了幾個時辰，等壺裡再倒不出水才萬分不舍的離開。

豪客大爺失魂落魄的出了茶館，晃蕩著滿肚皮的茶水，時不時回頭的舉動惹得旁邊算命的瞎子撇嘴，暗道，又是個傻子。

果然，這個傻子此後每天都要一次，送上一兩銀子，喝上一壺茶水，用上幾個時辰，然後帶著一肚皮的水離開。

有間茶樓多了一個常客，而這樣的常客，有間茶樓有很多。

隔了兩天，豪客大爺做了筆大買賣，不止換了行頭，鬍鬚也修剪過。他如往常到了茶樓，茶老闆送茶，倒水，拿了銀子也沒有立時離開。

他說：「你要給我講個故事嗎？」

豪客捨不得眨眼的看他，「我不會講故事。」

茶老闆道：「沒關係，江湖上的人都有故事，你說一個給我聽，好嗎？」

豪客點頭：「你想聽我就講。」

茶老闆笑說：「我叫方倚樓。」

豪客大爺：「什麼？」

茶老闆笑說：「我叫方倚樓。想聽人說故事，禮貌的人總要說下自己的名字。」

豪客大爺點頭，「是這個道理。鐵甲大刀郭古道。」

方倚樓點著自己的鼻頭說：「那你可以開始講故事了，還有，你怎麼不問我，講了故事有什麼好處？」

郭古道搖頭，道：「你願意聽，我願意講，不要什麼好處。」

方倚樓說：「不要好處？一兩銀子一壺茶可不便宜，郭兄是傻子不成？」

「阿彌陀佛，在方倚樓面前講故事還要好處，才是真的傻子。」僧衣麻鞋的和尚，大拇指夾著佛珠，不知何時到了兩人的桌旁。

郭古道豪爽的笑笑：「大師說的不錯。我既然花銀子喝茶就覺得這茶值這個價，能見你這樣人物的茶樓，一兩銀子一杯都不貴。傻子？豈不聞傻人有傻福嗎？」

方倚樓大笑：「好，說出這樣的話，就算你是個傻子也是個聰明的傻子。你不要，我偏要給。故事講的精彩，讓你免費在這裡喝一個月的茶。」

郭古道拍手：「好！這個好處我喜歡！」

和尚說：「貧僧的運氣不錯，剛來就有故事聽，不知可否向方施主討一杯茶喝？」

方倚樓對郭古道說：「這窮和尚一月總要來打幾次秋風，郭兄可否舍他一杯茶喝？」

郭古道道：「浪蕩江湖刀頭舔血的人不信佛祖，不過方老闆的面子不得不給，度惡和尚的茶不能不請，大師請坐。」

和尚低頌佛號，落座，自斟自飲等著聽故事。

以茶當酒，一杯喝幹了，郭古道說：「那便講講我這次出門聽到的，江南沈家的故事。」

方倚樓吃了一驚，道：「沈家，哪個沈家？是那個沈家！」

郭古道說：「沒錯，就是你想的那個沈家。」

方倚樓微笑，他笑起來帶著絲孩子氣，很難想像，在一張白凈美麗的臉上看到孩子氣。他當然高興，沈家的故事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聽到的。

江南沈家富甲一方，無論是官面上還是江湖上，都是一等一的豪富。

有錢的沒有權勢，也不過是待宰的羔羊。

有權勢的沒有錢財，遲早是別人口中的幹糧。

沈家便是有錢又有權勢的一方豪強。

中原塞外豪強數不勝數，簡直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多，若只是這樣也不值得方倚樓高興，那他為什麼高興？

因為沈家有三個兒子，每個都有著無數的身份，卻沒人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麼身份，沈家有三個兒子自然要有三個兒媳，能做沈家的媳婦，她們的身份自然也不同尋常。

聽美人的事，當然值得高興。

方倚樓問：「是哪位少夫人的故事？前幾日的客人說，她們可都是十大美人中排名靠前的美人。」

郭古道搖搖頭，道：「不是，我要說的故事是現在的沈王爺，沈驚風與他的夫人，三十年前名動江湖的正妹林思琪的故事。」

方倚樓問：「三十年前？好，聽故事就是這種遙遠的事情才有趣，三十年前的第一美人，聽著就有趣！」

故事當然有趣，三十年前，任何事和沈驚風扯上關係的事情都堪稱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