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昏沉，秋風吹拂，枯黃的葉子零零散散飄落下來，顯得蕭瑟寂寥。他拉緊了衣服，低頭將脖子微縮，風還是會無情鑽進他的脖子里，冷得他顫動。　　

沒想到天氣變化那麼大，他都沒怎麼注意天氣預報。幸而幼兒園的林老師群發簡訊提醒家長要給孩子準備圍巾避免孩子著涼，他才又折回去給浩浩帶圍巾，只是太匆忙竟忘了帶自己的。　　

尹誠仁趕到幼兒園，已經是傍晚。他看到林老師剛和一個家長告別完，忙迎了上去。　　

「林老師，浩浩在哪？」他急切地問著，心中想著浩浩不知會不會怨他這麼晚才來。　　

「浩浩爸爸，浩浩在那坐著看畫冊。今天來得有些晚……」林老師又多說了幾句。「太晚來接，浩浩會一直問，爸爸不來了嗎，以後浩浩爸爸還是要早點來接浩浩才是。」尹誠仁聽著點頭應著。　　

「謝謝林老師。」尹誠仁趕緊走進幼兒園教室，浩浩雙臂規整地交疊著，小腦袋耷拉靠在手臂上。可能是等太久睡著了。尹誠仁自責了，心中苦澀，鼻子一酸，強忍著眼淚流出的衝動。　　

他俯下身，輕輕拍拍浩浩的小肩膀，溫和喚著：「浩浩，咱們回家了。」　　

小男孩睜開眼，用肉嘟嘟的小手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了來人忙拉開小凳子站起，輕輕撲了過去。「爸爸。」　　

「浩浩今天有沒有乖啊？」 尹誠仁把浩浩抱起來，往外走了幾步。　　

「有乖，浩浩很乖。」小男孩的手摟住他的脖子，他才發覺浩浩的小手冷得發涼。　　

他放下浩浩，給浩浩圍好圍巾才又抱起來　　

「林老師麻煩你了，我們走了。」　　

「浩浩再見。」　　

「林老師再見。」小男孩肉嘟嘟的小手輕輕揮著。 林老師看著他遠去的單薄的身影，不禁嘆了一口氣。　　

一個大男人自己帶著孩子也是不容易。

……

「浩浩，你生日想要什麼禮物？爸爸給你變出來。」尹誠仁溫和地看著小男孩，小男孩突然抱住他的脖子，把小腦袋靠在他肩膀上。 　　

「爸爸，我要媽媽。」 這帶著些哭聲稚嫩的聲音穿透他的內心，隱隱作痛。　　

「媽媽去很遠的地方了。浩浩，你喜不喜歡爸爸？」 　　

「喜歡。」小男孩鬆開他的脖子，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他。　　

「那親爸爸下好不好？」尹誠仁側過臉去，果然被浩浩小嘴唇輕輕地碰了下。　　

「嗯，真乖。」他輕輕颳了下浩浩的小鼻子，逗得浩浩歡快地咯咯笑。　　

「讓爸爸一直陪著你好不好？」　　

「好。」　　

「帶浩浩坐車，好嗎？」　　

「嗯。」　　

小孩子總是將喜怒溢於言表，可是大人習慣於用微笑來掩藏內心的傷痛與無奈。

尹誠仁現在有些後悔當初為什麼那麼草率地娶了那個女人。他的父親早逝，他和弟弟尹昊彬都是母親一人拉扯大的，為了供弟弟讀大學，他咬咬牙就出來工作，努力掙錢。　　

某次過年回家，經人介紹認識了浩浩的媽媽，一個喜歡塗著紅色唇膏，臉總是用粉擦得白皙，身上有香味的女人。平日尹誠仁都是悶頭做著自己的事，為了省錢，不去參加公司活動，根本沒什麼機會認識女人。　　

那女人算不上是漂亮，不過打扮起來，尹誠仁越看越覺得喜歡。那女人也覺得他挺老實的，就和他相處了一段時間，他覺得彼此好感度都有了。他曾經多次幻想和那女人一起成家的美好畫面。　　

沒想到人有旦夕禍福，母親因操勞一病不起。而母親一直希望能看到他成家，他心裡難受，想到以後應該會娶那女人，只是時間問題，也許可以完成母親的心願，還可以早點安穩下來。　　

尹誠仁還記得那天，那個女人聽到他的求婚，捂住嘴驚訝地看著他，那眼神在他看來是激動的，正如他當時心境一樣，是久久難以平靜的。　　

當他將這個消息告訴母親的時候，母親寬慰地拉著他的手，可一旁的弟弟臉色卻有明顯的不滿。

他走到院子，看弟弟靠在牆邊一語不發地看著暗夜的星空。

「昊彬，你怎麼了？好像有什麼不開心的事。」

「對，我是不開心。」尹昊彬嗆聲道。

「怎麼了？」

「哥，你想女人想瘋啦？媽媽還病著，你至於這麼快結婚嗎？」尹昊彬帶著濃濃的火藥味，尹誠仁感覺得出來。

都說長兄如父，從小沒了父親，一直以來尹誠仁親切、溫和、精心地照顧弟弟。以前停電正好沒了蚊香，蚊子多，尹誠仁為弟弟扇風趕蚊子到大半夜。冬天的時候，兄弟兩也常擠在一個被窩裡，後來發現弟弟總是從背後摟著他，他才覺得應該是都長大了，有些擠，才又準備了個小床分開睡。

也許尹昊彬是怕有了嫂子之後，作為哥哥的對他的關愛就會轉移或消減吧。　　

「昊彬，結婚後不會改變什麼的，你別擔心。而且媽媽希望看到我成家。」尹誠仁慢慢解釋著，他伸手想拍拍尹昊彬的肩膀，就像小時那樣，卻被不領情地躲開。

「不要總一副大人的樣子，我也長大了！」

「哦，是啊，也長高了。」

「哥，你就是太老實了，有必要為了所謂的孝順委屈自己嗎？娶了那種女人，你會後悔的。」

「昊彬，別亂說。」尹誠仁眉頭微皺。

「我沒亂說，別人說她以前就不是什麼好女人。哥，你怎麼就不明白？」

「她說過，以前是不懂事，我相信她以後會是好女人。」尹誠仁還是耐心地解釋著。

「你就等著後悔吧，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尹昊彬憤怒地離開。

他們結婚一年後，母親就辭世了。從此尹昊彬假期以實習為由留在學校也沒回來過年。他知道弟弟是在生氣。剛開始尹昊彬一個月總會給他打一次電話，漸漸變成三個月打一次。尹誠仁帶著浩浩媽媽到了工作的地方，省吃儉用地租了個更大點的房子。

浩浩出生那天，他懷著無比感激的心情看著這個脆弱的小生命。之後，他又欣喜地看著這個小生命慢慢成長，慢慢學會走路。浩浩這些成長的過程都足以讓他激動得全身微微顫動。

都市太繁華，誘惑與機遇共存著。不知從哪天起，浩浩媽媽開始抱怨他沒本事。他並不反駁，只是暗地裡更賣力地加班，然而該來的還是來了。

那天尹誠仁正在加班，幼兒園林老師打電話給他，說怎麼還不來接浩浩，浩浩都哭了，而且幼兒園快關門了。他心漏了半拍慌忙問林老師，浩浩媽媽沒去接嗎？　　

林老師只是說浩浩媽媽手機好像存錯了打不通。他打電話過去，手機的確無法接聽。他在想應該是她所在的品牌服裝店有事忙，可也不能忙得連打個電話給他的時間都沒有吧。他腦中閃過了前天，她說的一句話，「萬一我不在了，你們父子兩也活得下去」，他那時以為只是玩笑話。

他趕到幼兒園，林老師安慰浩浩正在給浩浩擦鼻涕。浩浩淚眼汪汪，哭泣得鼻子通紅，他心臟的地方竟刺痛起來。

「浩浩，回家了。」他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穩住自己的情緒，努力要笑卻比哭還難看。

「爸爸——」浩浩看到他，哽咽地叫了聲，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他忙蹲下來將浩浩穩穩摟住。

「爸爸，我以為你不要浩浩了。」

「怎麼會呢？浩浩最乖了，爸爸不會不要浩浩的。」

小男孩抽噎著，看到他眼睛紅通通的，有淚水無聲地滑落臉頰，小男孩舉起肉嘟嘟的小手去抹他的淚。

「爸爸，你不要哭。你哭浩浩也要哭了。」

「恩，浩浩，咱們回家吧。」　　

尹昊彬說的一點都沒錯，他就是太老實了。那個女人竟然可以毫不留戀地帶走大部分積蓄，只留下兩張他名下的刷透支的小額信用卡。他用剩下的一部分積蓄還了其中一張。他從不怨人，這次也一樣。他竟然還留存念想，那女人只是賭氣出走，過幾天就回來了。可是等了幾天，依然杳無音信。

他不得不帶著浩浩搬到小一點的房子。剛開始浩浩還會哭鬧要媽媽哄著睡，後來看他會憂傷，就懂事地不鬧了。現在習慣了在他講故事的輕淡聲音中安然入睡。

尹昊彬最近一次打電話過來說畢業後已經找到工作，不用再匯錢過去，他瞬間鬆了口氣。他還沒向尹昊彬提及此事。

還信用卡的錢還有浩浩下學期的學費、生活費卻像另一個重擔，壓著他、逼著他辭去輕鬆的文員工作，尋求較高薪的工作。這次能找到的銷售工作，他帶著感恩還有些許不安。

可是人總要揮別不美好的過去，總要努力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