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吃完早膳，江憐南就跑去放風吹了。

長信宮雖大，但還是不夠寬闊，好在江憐南熟悉地形，便跑到了長信宮的西北面，他夢中所住的青霜殿外放起了風吹。

不過，他發現自己人太矮，風吹太大，就如黃粱夢中一般——他根本無法將風吹放上天去，試了好幾遍才勉強將風吹放上去，沒過一會兒，風吹又跟翻跟頭似的，翻著翻著就從天上掉下來了。

他蹲在地上，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風吹，見其沒有摔壞，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可是冷緒親手做的，可不能摔壞了，他心想。

但是這樣也不是個事兒啊，自己人太矮，風吹卻大，拽著風吹跑也沒用，風吹根本飛不起來。

他正蹲在地上發愁呢，就見一雙玉子色的錦靴出現在自己的視線里，身後還跟著一雙黑色的宮靴……他眼前一亮，猛地抬起頭來：

「陛……唉？」

來人不是他盼望的冷緒，而是另一個年輕男子，穿著黑色的蟒袍，外罩黑紋紅底的披風，身量比冷緒稍矮，稍瘦削，他長相很討喜，有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不笑亦有三分笑，真正笑起來，又帶著幾分風流俊俏。

真是個翩翩佳公子呢。

不過江憐南認識他——這是冷緒的五叔祈襄王爺的嫡子冷繹，他比冷緒大一歲，是冷緒的堂兄。他此時正好蹲著，便順勢跪下行禮：「微臣參見逸郡王殿下。」

那人卻挑了挑眉，面上帶笑：「本郡王怎麼不認識你？」

「微臣是陛下新選的侍讀江憐南，鄙陋微賤，郡王不認識，也屬正常。」江憐南老老實實地答道。

他記得黃粱夢裡，冷繹是很不喜他的——倒不是冷繹表現得明顯，是他自己感覺到的。冷繹向來一副富貴公子的模樣，從來都是面上帶笑的，很少有橫眉黑臉的時候，對他亦是如此，但是江憐南能夠感受得出來——他能從他的眼神中感覺到，他看不起自己，亦不喜自己。

他想了想，發現在夢裡，冷緒的九叔祈安王爺冷流琛也不喜歡自己……原來冷緒身邊的人都不喜歡自己麼？是自己太過驕縱太過任性的緣故嗎？

他不禁有些鬱卒。

「你在做什麼呢？」冷繹往前走了一步，垂下眼瞼看放在地上的風吹，「放紙鳶？」

江憐南點了點頭。

冷繹笑道：「那怎麼沒有放上去呢？」

江憐南的臉頓時紅了起來，囁嚅似的道：「因為，因為我人太矮，風吹太大……」

冷繹看了他一眼，唇角的笑容愈發燦爛，說：「你起來吧，本王來幫你。」

照理有人幫忙，江憐南該是很高興才對，可他卻有些為難，跪在地下也不起來，也不應聲。

冷繹用疑惑地目光看向他：「怎麼？不願意本王幫你？」

江憐南忙搖了搖頭。

冷繹願意幫自己，該是自己感恩戴德才是，自己一個小小的侍讀，能得郡王殿下的援手，豈不應感激涕零？

可他一想到那隻風吹是冷緒親手做的，就不做如此想了……他親手給自己做的風吹，自己不應該投桃報李，親手將它放上去嗎？假手他人，那算什麼？加之在夢中，自己還把那風吹踩爛了……現在理應彌補回來。

冷繹見他只搖頭不說話，正要說什麼，就聽背後有個聲音道：

「你二人在此做什麼呢？」

兩人望去，只見冷緒穿著帝王常服，身後跟著一群隨侍，緩緩往他們這邊過來了，冷緒面無表情的，像是心情不太好。

江憐南與冷繹便立刻向他行禮。

冷緒「嗯」了一聲，隨即垂眸看向跪著的江憐南：「你跪著做什麼？」

「額……」江憐南無言以對。

冷緒便看向身邊的冷繹，卻不問他此事，只說：「清言，你怎麼有空入宮來？」

「清言」是冷繹的字，男子行弱冠之禮後便可取字，只有長輩和親密之人才可稱字，可見冷繹與冷緒兩人感情有多好。

冷繹聞言笑了笑，道：「臣近日新得了一幅畫，據說是王維的真跡，因此想與陛下一起品鑒一番。」

冷緒看向他身後，確見一小廝抱著畫軸。他點了點頭，又看向底下跪著的江憐南說：「這小子惹你生氣了？」

冷繹看向江憐南，笑了笑，說：「倒不是，是我想幫他放風吹，他不願意，我正問他呢，是不是嫌棄我放風吹技術太差。」

底下跪著的江憐南連忙解釋道：「不，並不是……」又偷偷看了一眼冷緒，低頭道，「憐南不過是一個奴婢，怕勞煩了郡王……」

冷緒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對他道：「不過是個風吹……」說到這裡，卻不知想到了什麼，眉眼柔和了許多，道，「何須小題大做，起來吧。」

江憐南「哦」了一聲，抱著風吹起來了，怕冷緒和冷繹有話說，便道：「那憐南告退了。」

正要退下，就聽冷繹叫住了他：「等一等。」

江憐南停住腳步，迷茫地望著他：「啊？」

冷繹朝他走過去幾步，拿住那隻風吹，頗有趣味地說：「這隻風吹是哪裡買的？倒是不錯，我也想去買一隻。」

「……」江憐南看向冷緒，不知道該不該說，這是他親手做給自己的呢？他挺想叫冷繹知道，冷緒待自己好的，但是想一想又覺得皇帝親手做風吹給侍讀這種事說出去不太好聽，也許冷緒心裡頭也十分忌諱呢！

冷繹見兩人對視，唇角的笑容愈發意味深長：「不如就將風吹送給我如何？」

江憐南忍不住抱著風吹後退了一步：「殿、殿下……」他看了眼面無表情、冷眼看著的冷緒，咽了口口水，有些惶恐似的低聲道，「這風吹是別人親手做給憐南的，雖不值錢，但對於憐南來說意義非凡，殿下若要，不如讓憐南再想辦法買一隻更好的給殿下……」

冷緒看著他，見他抱著風吹，一臉護著珍寶似的模樣，不知想到了什麼，忍不住對冷繹開口道：「你今日是怎麼了，還看上人家小孩子的一隻風吹？」

冷繹聞言，終於忍不住笑出來：「好吧，君子不奪人所『好』，就算了吧。」

江憐南看著冷繹意味深長的笑容，總覺得他有點奇怪，但至於哪裡奇怪，他又說不出來。

冷緒睨了冷繹一眼，道：「你今日話太多了，不如去玉清宮喝幾口茶潤潤口？」

冷繹哈哈大笑：「行行行，走吧。」走了幾步，又轉過頭來對江憐南說：「小南兒，你不是嫌棄我放風吹技術太差，而是因為我不是你心中所想的人啊！」

「啊？」江憐南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可視線卻不自覺地望向了冷緒。

冷緒看著他犯傻的模樣，極其難得地向上揚了揚唇角，口中卻道：「你再不走，朕便批奏摺去了。」

「好好好，這就去。」冷繹笑著，忙跟上去了。

江憐南抱著風吹，看著兩人漸漸走遠，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還在想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