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過得很快，大理寺上下把長安都快翻了個底朝天，連胡世安的影子都沒見著。

十日之期，吳舜麟顫巍巍的手托官帽，跪得直挺挺，一步一步跪行進宮，一雙膝蓋磨得血淋淋的爬到李宸星面前。

「臣有辱君命，特來請罪。」

李宸星當日也是正在氣頭上，並沒有打算真的要了吳舜麟的命。

若是十日就能抓住胡世安，他也不會猖獗這麼久。

李宸星也就是佯裝氣憤，讓人把吳舜麟拖去了偏殿關了起來，那太監是個機靈人，看出來皇帝不是真的生氣，就遣人去請了御醫，一起給關進了偏殿里。

吳舜麟算是被軟禁在了皇宮，大理寺上下群龍無首，六神無主。

隔日，顧辭文就被約談，而後入主大理寺。

大理寺卿辦事不利，暫時撤職反省，大理寺暫由刑部尚書接管。

顧辭文走進大理寺的時候，心情委實複雜。當年他爬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在大理寺上下也算風雲人物，連當時的卿正，現在的楚丞相，都覺得他是下一任的大理寺卿的最佳人選。

結果他為了保護宋老將軍的獨女，和皇帝鬧掰，調去刑部，明升暗降。

想一想還挺懷戀的。

入主大理寺，顧辭文幹的第一件事，就直接把兒子支走了，讓他上江南幫自己找人。

他之前去江南，發現西子樓並不是一家青樓，而是一片連鎖產業，沿著長江一路開了好多家。

他找了兩家，唯一的收穫就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妓女覺得李慕兒的畫像眼熟，肯定是在某家西子樓見過。

顧棋語被父親趕去江南，一臉茫然無措。給他的線索就是要找的人肯定在西子樓，但是在哪一家父親也不知道，已經找過的兩家給他劃了，剩下還有幾家。

到江南時，正是二月底三月初。江南草長鶯飛，風光美不勝收。

西子樓臨水而建，風雅得根本不像青樓。

顧棋語在馬車上就選定了要去查的第一家，進了城便直接趕了過去。

此時正是正午，陽光落在西子樓門前的紅綢上，流光溢彩。

一樓進進出出不少人，大多是男子，但也有不少女性。乍眼看去，反倒像是普通酒樓飯館。

想查西子樓這種明顯不是普通青樓的地方，自然是不能用大理寺官差的身份。所以就只能扮做一般客人，和樓里姑娘混個眼熟，喝酒之時問點八卦。

顧棋語站在西子樓門口有些犯難。他家教甚嚴，不似別人家兒子十五六歲就開始收丫頭，他至今為止還沒碰過女人。

連知人事這種事情都是他爹給他的書面教學，輔助了幾本小黃本。

讓他逛青樓，他著實有些慫。但是不逛又不行，頭禿。

但他人都站門口了，臨陣脫逃也不是他的作風，便只好硬著頭皮走進去。

一般青樓白日都不營業，但西子樓卻門戶大開，一樓擺滿桌椅，姑娘們端著托盤穿梭其中，怎麼看都是普通酒樓的模樣。

顧棋語才踏進門口，就有個身子裊娜的女子娉娉婷婷的走過來，親切的朝他問好：「公子瞧著面生，是第一次來西子樓麼？」

顧棋語頓時開始緊張：「是、是的。」

對方大抵也是發現了他的情緒，不動聲色的退開幾步引他進門，帶他尋了個靠近樓梯安靜的角落。

「公子留宿麼？」她一面遞給顧棋語一本裝幀精緻的菜譜一面笑意盈盈的問了一句。

顧棋語一愣，接過菜譜一面翻開一面問了一句：「留宿……是個什麼說法？」

「這西子樓不同他處，白日就是個酒樓，入了夜，便是尋歡作樂之所。」女子掩唇笑得曖昧。

顧棋語瞬間臉紅：「呃，我那個……」

「公子慢慢挑，挑好了隨時喊奴。」女子沒有多做糾纏，又娉娉婷婷的走去門口迎接下一位客人。

他略微鬆了口氣，這才認真看起了這裝幀精緻的菜譜，上面寫著一道道詩情畫意的菜名，還用小字標註了功效，不少都有壯陽的用處。

看著看著，他又不由得臉紅了起來。隨意的記了幾個菜名，就在想如何喊人，他並不知道剛才那女子的名字啊。

「公子可是要點菜？」一隻纖長白皙的手過來抽走了顧棋語手中的菜譜，驚了他一跳。

他扭頭跟著這隻纖長的手望向它的主人，是個眉目如畫的女子，膚色很白，臉上表情很淡，不像其他在走動的女子那般端著盈盈笑意。

女子的聲音微微有些啞，聽上去也不像其他人那口吳儂軟語般沁人心脾，反倒是多了一些英氣的感覺。

她也沒等顧棋語回答，就把手裡的菜譜轉手遞給了另外一位剛路過的女子，那女子接了菜譜，柔柔朝她笑了一下便走了。

顧棋語收回看她的目光，憑著記憶報了剛才挑好的幾道菜名。

那女子聽完，微微挑眉打量了顧棋語一下，帶著好奇的語氣，問了顧棋語一句：「公子只是來吃頓飯的？」

顧棋語反問：「不行嗎？」

女子沒有接話，轉身走了。

沒過多久，她就端著個托盤，上頭疊著顧棋語點那些菜。一一給他把菜擺上後，她低低留了句「請慢用」，就又轉身離去。

顧棋語的目光下意識追了她一段，發現她把手上的托盤順手遞給另一位準備去後廚的女子後，自己拐了個彎走到了上二樓的樓梯後方，那裡有一處隱秘的空間，足夠藏個兩三人。

他的座位剛剛好能夠瞥見，就不由得有些好奇。其他人都在照料客人，只她一個行為異常，而且其他人好像對此習以為常，但是看她的穿著打扮和年紀，也不像是鴇媽媽。

一邊往嘴裡夾菜顧棋語一邊關注著那樓梯，那裡面除了她似乎還有別人在。沒等多久，她就又走出來了，眉宇之間結了一縷愁絲。

他繼續盯著那樓梯，果然過了一會兒，又走出來一個女子，看起來徐娘半老，風韻猶存，應當稱婦人才比較合適，她一雙秀眉緊蹙，看起來很是煩惱。

那婦人出來後直接拐上了樓梯，上了二樓。

顧棋語收斂心神，專心吃飯，順便想想怎麼混進客人堆里打聽這座西子樓的人員，結果卻讓他聽到了其他事情。

鄰桌不知道什麼時候坐了兩個人，一看就是經常來喝花酒的，兩人等著菜的時候，就在聊天。

說是江南富商金鑫的兒子金寒，昨日娶妻，新婚之夜碰上了那鬧得長安滿城風雨的胡世安，金寒被打傷，現在還在昏迷，而他家媳婦，被胡世安擄走了。

那金寒娶的，是尹家小姐尹照水，那尹照水生得是天人之姿，這西子樓的花魁娘子都自愧不如。而尹家據說也是這西子樓背後老闆之一，這座西子樓就是尹家在管。

尹家丟了女兒，金家丟了媳婦兒，兩家人那是把江南府衙堵得水泄不通，知府現在已經派人送信去長安，請大理寺協助了。

顧棋語聽著，便插嘴問了一句：「二位說的這事，是昨日發生的？」

那兩人狐疑的看著顧棋語，問他：「你是何人？」

顧棋語靜了一息，慢慢摸出腰牌，遞給兩人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我是大理寺官差。」

那兩人對望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對顧棋語道：「我二人也是道聽途說，官爺若想知道詳情，還是往府衙走一趟吧。」

顧棋語點頭對二人道了聲謝，丟了碎銀子在自己桌上，便離開往府衙去。

怎麼想，都還是抓胡世安比較重要。

顧棋語來到府衙的時候，尹金兩家的人都還沒有走完。

尹家是個老婦人帶頭，看著不像家裡夫人，但也不是個普通的傭人，可能是乳母。

金家則是金老爺子留在這，身後跟著幾個長相魁梧的家丁。

兩家人看見了顧棋語，都只是瞥了一眼便不再管，負責穩住兩家人的衙役瞧見了他，迎上來賠笑。

「這位公子，您有事兒不妨先往縣衙走走……」

顧棋語抬手打斷衙役的話，摸出腰牌在他面前晃了晃，壓低聲音道：「給我講講詳細情況。」

衙役看了看兩家人，又看了看他，輕嘆了一聲壓低了嗓音帶顧棋語往裡走：「官爺隨我來。」

尹家的乳母耳尖，聽到了衙役故意壓低了的話，迎上來攔住了他：「他喊你官爺，你是大理寺的人？」

顧棋語抬手行禮：「是的。」

被乳母這麼一攔一喊，金老爺子也湊了過來，抬手見禮：「這位官爺，您可得為小民做主啊！」

顧棋語覺得腦袋疼，他最討厭的就是現在這種情況了。不經意間又被他想起了前幾個月在長安被折磨的事情。

心下不禁有些煩躁，他便給衙役使了個眼神，讓他繼續應付這兩家人，而自己直接往裡走。

沒走幾步便又有人迎了過來，顧棋語還是拿著腰牌晃了晃：「我找你們王大人。」

「官爺隨小人來。」衙役給他引路。

江南府衙的知府叫王贇，上任才三年，還是個很年輕的知府，氣質溫雅和煦，讓人如沐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