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合規矩。」

李編修被三皇子的瘋言瘋語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又把求助的目光看向跟在三皇子身後的小廝。

就見那小廝反而搖頭勸他，「老爺，您就按照殿下的意思來吧，左右也不是什麼壞事。」

外面的紛爭，自然也落入西廂房三人的耳中。

喜嬤嬤笑道，「殿下對主君您可真是上心，老奴在三皇子府這麼長時間，也未見殿下還對誰如此過呢。」

君不知的眼角餘光注意到，和喜嬤嬤看上去很真誠的笑容不同，那位從安國公家指派過來的嬤嬤，此時面色變得有些慘白，估計她也沒有想到，傻皇子會特意跑上門來。

當下對喜嬤嬤的話，也就多信了幾分。

他又細細聽了幾句，不解的問，「怎麼三皇子身邊帶的人這麼少？」

不然的話，也不可能攔不住執拗的稚童性情的三皇子吧？

喜嬤嬤臉上的笑容微微收了收，先瞥了眼從安國公家派來的嬤嬤，這才低聲道，「原本有些事情是不該我們這些下人多嘴的，可主君您從今兒起就是三皇子府的主子了，說給您聽，想來也沒什麼。」

說到這兒，給君不知梳頭的手頓了頓，欲言又止道，「三殿下的母妃，靈妃娘娘，已薨逝多年，三殿下不居長不在嫡，且不算他，當今聖上還有五位皇子......如今後宮中最受寵的，是六殿下的母妃，尹妃娘娘。」

短短幾句，已然在君不知心中描繪出了個爹不疼娘沒了的可憐娃形象。

「那安國公，就不管管？」

請求賜婚沖喜的時候，不是還挺能耐的麼？

「唉~」喜嬤嬤輕聲嘆了口氣，隨即反應過來此舉在這大喜的日子甚是不妥，反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這才繼續回答君不知剛才的問題。

「舅老爺夫人在生表小姐的時候，沒過了那個坎，舅老爺為了兩個孩子不受委屈，這麼些年也沒續娶，這家裡沒個女人啊，有些事情難免想的不夠周全。」

君不知清楚，安國公雖說沒有續弦，卻有四五房的妾室，好像其中兩房還為他添了庶子庶女，可大周的規矩就是這樣，不是明媒正娶的，就算為延續香火做出了貢獻，照樣不能像正室那樣對夫家親戚的家事表示關心，不然會被認為是一種侮辱和冒犯，放在皇子身上，甚至可以讓舅舅交出他的這個不懂規矩的妾室，將其活活打死。

「那三皇子府里，總有管事的吧？」

喜嬤嬤自然知道，這『管事』問的可不是管家，當下笑著回道，「三殿下也是滿了十六才從宮中搬出來另設王府的，當今聖上賜了王府之後，便由尹貴妃娘娘做主，抬了從小伺候殿下的紅葉為侍君，可侍君畢竟只是個侍君罷了，手伸不到二院外，故而王爺在外怎樣，他就算聽見了，也是不敢過問的。至於府外頭還有賬面上的大部分事情，都是由林管家在打理。」

君不知輕輕點了點頭，三皇子年滿十六才出宮設府，算算時間，到現在連一年的時間都不到，就算下人們有什麼懈怠的地方，也還未到爆發出來的時候。

不過，三皇子抬個妾室，竟然是『尹貴妃』，而不是『皇後』做主，這裡面的信息量，似乎有點大啊。君不知默默將這句話記在了心中，以便日後行事能有個考量。

他也同樣知道，喜嬤嬤如此『知無不言』，是在表達一種善意，他本就是孤兒院長大，對人情世故比尋常孩子更為敏感，也更懂得如何投桃報李。

當下伸手打開桌上的百寶匣，從裡面掏出兩個大紅色的荷包，分別遞給了喜嬤嬤和另外那位自打被斥責過就不敢再多嘴的中年嬤嬤。

雖然荷包是一人一個，但喜嬤嬤卻看的分明，給她的那個明顯更大，更鼓，更重。

而那位中年嬤嬤更是沒有想到自己還能拿到賞賜，臉色也不由得好了幾分，倒不是她眼皮子淺，而是這一賞賜，就表示三皇子君對她剛才的不敬，已經不再計較。

喜嬤嬤的手腳很是麻利，再加上有人配合，這說話的功夫，已經將君不知收拾的妥妥噹噹，她倒也沒給君不知塗脂抹粉，只是稍稍描了描眉，點了點唇，再在雙頰之上拍上了一抹似有若無的紅暈。

「嘖嘖，主君您可真是俊吶，想來仙子下凡，也不過如此了。」喜嬤嬤看著君不知，眼中滿是驚艷。

莫說是她，便是君不知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哪怕在不喜歡這張雌雄莫辨的臉，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這麼一裝束，確實比平日里更是美艷幾分。

「媳，媳婦兒，媳婦兒！」

突如其來的驚喜交加聲，著實嚇了正對鏡自我欣賞的君不知一跳，扭過臉來，便看到一張五官英俊，表情呆傻的臉，正對著自己笑。

「你，怎麼進來了？」

「媳婦兒，你，你可真好看。」三皇子答非所問的，不錯眼看著君不知傻樂。

見他這般情景，君不知沒覺得唐突，反而是心頭一軟，雖然李悅兮比三皇子小三歲左右，可骨子裡的君不知卻反比三皇子大三歲，從他內心而言，此時已將三皇子當成了個稚氣未脫的弟弟。

「你來做什麼？」

「我，我背你上花轎。」

「你怎麼知道這個的？」

「戲，戲檯子上，」

身後跟來的小廝很是機靈的上前一步，忙不迭的解釋，「殿下自從知道聖上賜了婚，就每日去戲園子里看拜堂，有時候路過人家家裡辦喜事的，他也會上前觀瞧，想必是正巧看過幾次新娘子出門，殿下便記在了心裡。」

如是看來，似乎也不是傻的不可救藥，應該只是智力發育上遲鈍一些而已。

見君不知若有所思地不說話，三皇子顯然誤會了什麼，當即拍著胸脯道，「媳婦兒，我很壯的，一定，一定背得動你，不怕！」

「好~」

君不知莫名有些感動，嘴角微翹，淺淺一笑如曇花盛開的霎那，美不勝收。

三皇子眼睛都看直了，留著口水，呆愣愣再次重複，「媳婦兒，媳婦兒真好看。」

屋外，老僕抹去眼角的淚花，在李編修耳邊欣慰低語，「老爺，這三皇子看上去並不難相處，且對小少爺很是喜歡，相信小少爺進入三皇子府後，日子也不會太難過。」

李編修也含著淚花點了點頭，雖然這三皇子瘋瘋癲癲前言不搭後語，卻讓人生不出反感之意，且從他今日上門背悅兮出門這點來看，他對這樁賜婚，是歡喜的，滿意的。

再加上悅兮溫和的性子，這日子說不準，還真能平平合合的過下去。

他從不求自家孩子能飛黃騰達，他只求自家孩子能一生無憂地養花看書觀景品茶，若是將來機緣湊巧再能領個孩子養於膝下，哪怕兒婿是個傻子，他也認了。

很快，吉時便到了。

估計三皇子府前來迎親的人已經知道，自家王爺等不及已經跑來的事兒，在看到三皇子背著李悅兮跨出門檻時，一個個臉上均未顯出驚訝之色，只是吹鼓手吹奏的似乎更加賣力了些。

「爹~」

趴在三皇子背上的君不知，從蓋頭下的縫隙中看到父親官服的下擺時，不舍之意陡然而生。

李編修一把握住兒子伸向他的手，強壓心頭的哀傷，再次叮囑道，「好孩子，去吧，到了那邊，好好過日子，不用掛念爹，爹會好好的，等你逢年過節回家看爹。」

說罷，便狠心鬆開君不知的手，退到了君不知看不到的角落。

「爹，爹~」

君不知忍不住回頭，卻被喜嬤嬤一把按住脖頸，「主君，新人不能回頭，萬不能回頭，這過日子啊，得往前看~」

接下來的這一日，君不知基本都在發懵的狀態下度過。

他就像個牽線木偶般，在喜嬤嬤的提示下，一句一個動作，直到被送進新房在床榻邊坐定，這才悄悄地舒了一口氣。

屋內很靜，似乎只有他一個人。

待緊張情緒過後，君不知這才驚覺，自己已經餓的前胸都快貼後背了。

他伸手掀掉蓋頭環顧四周，卻發現屋內原來並非只有他一人，一個小廝打扮的少年正站在不遠處的屏風旁，似乎沒想到他會猛地揭掉蓋頭，跟他大眼瞪小眼的互看了幾個呼吸，這才猛然醒覺，磕磕巴巴道，「主，主君，您有何吩咐？」

君不知有些不好意思，猶豫著要不要直接說自己餓了時，那位小廝已經跪倒在他的面前，「奴青竹，是紅葉侍君吩咐小的前來服侍主君您的。」

「紅葉？青竹？」君不知輕聲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名字，「你和他都是一早就在殿下身邊伺候的麼？」

青竹搖頭，「紅葉侍君比小的早來許多年，小的是殿下建府之後才被安國公送來的。」

「那你的名字，是誰取的？」

「是紅葉侍君。」

有意思，一位侍君，竟然給個新來的小廝取和自己對應的名字，還把這位小廝送來服侍自己，是示弱，還是別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