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民國二十六年，多事之秋。

陳舊影從北美念政治學，留學歸來一年有餘，今兒年近三十，家裡不是不催促他成婚，只是他不願。

舊影只是拿留洋在外的高小姐做託詞，含沙射影地暗示家裡人，他這輩子，非那高小姐不娶。

實則陽奉陰違，怕不是在外麵包了伶人戲子，不想弄個不相幹的管家婆子，回來做擺設罷了。

至於香火子嗣什麼的，作為接受新式教育的舊影來說，倒是完全無所謂。

可這男大不婚，終免不了他人閑言碎語。只怕一些不好的話，傳到家裡老太太那裡去。

於是他幹脆把高小姐的照片，放大了擺在會客廳里，可真是承蒙「高女神」的庇佑，來過家裡的世伯叔父，都逐漸斷了要與之結親的念頭。

這還沒完，陳舊影又以叔父嬸姨各種長輩的名義，自己給自己安排了好幾輪相親，但都以不合適為由，相繼告吹。

漸漸的，親朋好友都陸續知道了，這陳舊影只鍾情高小姐這件事，而高小姐又留洋在外，大家便不好再催促他成婚。

但終身大事，畢竟不可能一直拖下去，陳舊影想，能拖一天便是一天吧。

陳舊影還巴不得，那高小姐在國外就嫁了人，一輩子和別人福祉快樂，那自己就可以落得一輩子的逍遙自在了。

雖然白背了這鐘情的名譽，但寧可於心有慚愧，好過禍害一個不相幹的女人，不管那女人是誰，都沒有被自己白白欺騙的道理。

更何況，他也沒隨便挑選伴侶的自由，家裡有意結親的那些理想的女伴，都受過很好的教育，有些家底甚至和自己場面相當，更是難以對付。

最近，陳舊影聽說高小姐要回國了，他便開始緊張到失眠，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他之前將自己的深情人設塑造得太好，以至於有時候，自己都要信以為真，但良心還是在警告他，不能去耽誤人家高小姐。

再說，高小姐那麼精明的人，自己怕是無法掌控，到時候簍子捅大了，怕是會變成家醜。和同時代的絕大多數精英階層一樣，陳舊影無比愛惜自己的羽毛。

又想到，家裡斷然是要催自己趕快去求婚的，特別是老太太，簡直恨不得高小姐剛落腳，就讓舊影插上翅膀飛過去求婚。

陳舊影就越想越著急，不過，好在自己與那高小姐，在其留洋期間，便無過密的聯繫，雖說透過幾次書信，都只是普通朋友的交往，又或者說，是各自自說自話的寒暄。

雖說不知道高小姐有什麼打算，但陳舊影覺得，那高小姐並不愛自己。

又或者說，自己沒有可以讓她愛的地位，像高小姐這種做派，想必不是官家太太的身份，是不能令其笑逐顏開的。

陳舊影又想，自己這幾年全承蒙高小姐「光輝庇蔭」，才得過這樣瀟灑的日子，而如今卻還這樣揣測別人，未免刻薄。

有天早上，陳舊影在《滬報》上看到了高小姐和一位叫做宋朝東的男人登在一起。

陳舊影轉念一想，高小姐未必輪得到自己去娶她，說不定，她手裡有一把男朋友玩弄著呢。

就算沒有，到時候自己也要想方設法給她牽橋搭線，能把達官貴人介紹給她更好。彼此心照不宣地各取所需，才是最完美的解決方案。

如今，高小姐已經回國好幾天了，家裡見陳舊影還沒有任何行動，趙老太太便催他，快些前去登門拜訪吧！

陳舊影剛到了高府，就聽到幾個人在高談闊論，什麼「女人本是天生的政治動物」「政治舞台上的戲全是反串」之類的話。

這些故作奇論的言辭，在舊影這個美國大學政治系博士聽來，簡直就是班門弄虎，想必發言的人，也是油嘴滑舌得厲害。

舊影只見高小姐迎他走近。

高小姐說，「真好，你終於來了。我給你們介紹，宋朝東，陳舊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