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爛的紅色，刺目的紅色，鋪天蓋地的紅色，病毒一般侵佔整個世界。

這本該象徵喜慶的顏色，卻在不知何時成了不詳的象徵。

……

「下車吧。」不帶一絲情感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只有一步之遙，那個看不清表情的人，穿著一絲不苟的白襯衫，身上有一股薄荷混雜檀木的男士香水味。不知是喝了多少酒，才讓他順暢地說出這番話。然而話一出口，已是無法回頭的決絕。

「我不！」許久立即喊道。對這句話有多意外，渾身就綳得有多僵直，生怕自己放鬆片刻，就會被眼前的人趕到天涯海角那麼遠的地方。

他這句話脫口而出，空氣頓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像是過了一個世紀，仍然沒有人願意開口。似乎一開口，就會坐實十惡不赦的頭銜。

緊緊握著雙拳的人，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冷漠。

「你走吧。」

這三個字就像打開閘口的開關，許久渾身顫抖，緊緊咬著牙齒才勉強讓自己忍住哭泣。

他向後縮了一下，恨不得把自己藏進黑暗。然而巷子口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貓叫，立刻將他企圖逃避的心情趕走。他平復一下紊亂的呼吸，盡量讓自己顯得理智又乖巧，「我不走。我只要待在你身邊就行。我以後再也不哭了，不鬧了，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你不用和伯母坦白，也不用理會我的感受，就和她好好在一起……」

哪怕聲音破碎得不像話，他還是要堅持把話說完。

只是鐵了心要分手的人，吝嗇地不願給予這種機會。

「別說了。」打斷他，平日里寫滿柔情的眼眸，帶著一種令人陌生的深沉，直勾勾地望著他，像要一眼把他的靈魂擊穿，讓他墮入永不可逃離的無盡深淵。「你知道的，我決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改變。」

淚眼模糊之下，只剩一道冷漠的背影，漸漸隱沒在駭人的黑暗之中。

只剩許久一個人站在原地，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喃喃道：「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也許是眼淚蒸發了身體里的水分，一股無法抑制的高熱，如滲水的牆壁，從身體由內至外的溢出，沒有多長時間，背脊便沾滿熱汗。他只覺得渾身上下的每一滴血液都變得滾燙無比，如岩漿一般緩緩攀升，及至太陽穴，像是熊熊燃燒的火舌一般舔舐四周的皮膚。

意識到身體的異常，他忽然又慌了，狠狠抱著手臂，搖著頭道：「不不不，不要後悔，不要，拜託，我只是說說而已，這不是真的！」

然而不管他如何祈求，腦海里都彷彿有一柄大鎚，正「咚、咚、咚」地敲擊頭頂，敲得他頭昏腦脹。直到被那股熱潮淹沒，就再也按耐不住地癱倒在地。

「阿久！」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一道聲嘶力竭的叫喊，成為刺激他大腦皮層的最後一擊。

緊緊攥在手心裡的那封情書，早已被揉成一團廢紙。指甲縫裡殘留的粉色顏料，成為那個人留給他最後殘餘的溫柔。

……

「我們都是男生，你不嫌棄啊？」挑釁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獨有的熱情與張力。這個剛滿十六歲的年輕人，每一個眼神都具備致命的吸引力。

於是頭一回，望著這雙熠熠生輝的眸子，對方忽視了肩上的重擔，只剩不顧一切的放縱與渴望。

「不嫌棄，」對方的聲音很熱，像是吞了一塊燒紅的磁鐵。「我愛死了。」

彼時如橙子一樣飽滿誘人的少年，就這樣與那個萬眾矚目的他走到一起。

誰能想到，這場從禁忌開始，即將走到陽光下的戀情，終究還是被現實無情地粉碎。

……

窗外人聲嘈雜，一輛被堵在路中央的轎車忍不住長長地按下喇叭。

吵醒還沉浸在夢中的許久。

意識一點一滴迴流，毫不意外的發現，淚水已然迷濛了雙眼，頸下的枕頭濕了一片。該是有多悲傷，才會在夢裡哭成這樣？

可無論如何，哪怕用力到極致，想到腦仁兒一片生疼，他仍然無法想起夢的內容。

就這樣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盯著天花板，許久就這樣放任自己發獃、出神。直到窗外溜進一抹光線，不經意地照射在他臉上，他才忽然發現，不太對勁！

立即看一眼手機，果然，已經早上八點半了！

「靠！」

頓時之間，腦海里所有想法全都消散。

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急急忙忙撿起角落的校服穿上。一邊系領帶，紐扣還來不及扣上，右手便無比順暢地輸入密碼，解鎖手機，打開熟悉的聊天界面。

「好哥哥，幫我個忙唄！」

手指向上滑動，發送語音。

直奔洗手池，三下五除二地洗漱完畢，連髮型都來不及收拾一下，許久直接奪門而出。

還在下樓梯，就看見那邊回覆道：

[又遲到了。]

陳述句。

幾乎可以想到好友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許久剛想討饒，就聽見那邊傳來一則語音：

「老班那邊我先幫你拖著，你慢慢來，不要跑太快，別把腳扭到了。」

溫潤的聲音，以不疾不徐的語速緩緩說道，如棋子一顆一顆落入棋盤。

只是對方還沒說完，許久忽然一腳踩空，直接跨越了三層階梯，伴隨腳踝處一道清晰的脆聲，一屁股坐在地上。

「哎喲！」哀嚎聲響徹樓道。

與此同時，溫一蘇放下手機，在班導進教室的前一刻，妥善地藏在了袖口處。

許久這傢伙，都高三了，還整天沒個人樣兒。

話是這麼說，溫一蘇卻忍不住露出笑容，彎月一樣的雙眼，被額前烏黑的碎發遮住些許，映襯得瞳孔墨一般的漆黑。

隔壁桌的女生托著腮，掩飾得恰到好處，再偷偷用眼角的餘光打量他。趁溫一蘇不注意，低下頭和另一個女生打眼色。

也太蘇了吧！

她的嘴形如此說道。

溫一蘇完全沒有留意，自己早就成了班上女生覬覦已久的目標。或許是他太專註於學習，又或許是，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另一個人身上。

「溫一蘇，你站起來答一下這條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