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院月光，滿院花香。

靜寂的夜，只有枝葉飛動的聲響以及白衣公子徐徐而來踩在落葉上的細微腳步聲。

枝葉茂盛，他的面目越來越清晰，清淡的眼眸有光微微閃動著，疑惑，探詢。

張光君撥開橫斜的樹枝朝這邊走來，我想動，這時卻又完全動不了了。

太奇怪了。

這裡簡直像夢境一樣，縹緲而不可控制。

有什麼東西在迅速改變著，我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可是又不知道心底的那絲不安出自哪裡，直到我低下頭，看見死死纏在我腿上的藤蔓。

一圈圈一層層，墨綠色的藤蔓將我的雙腿完全包裹著，腳下的土地變得十分柔軟，極具吸附力，踩在上面像是陷進沼澤里——又或許是那藤蔓正將我往下拉。

我看見張光君還在往這邊走，下意識想出聲提醒他，剛開口又猛然想起這裡是過去，根本不是現實，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只愣愣地地看著他走到我面前。

他站在我面前，但眼中仍只有一片空曠無際的夜色——

他看不見我。

他就站在我的面前，呼吸可聞，觸手可碰，卻看不見我。

藤蔓已爬上腰腹，纏上我的雙手，我動彈不得。

「張公子，喂，你能聽到我說話嗎？喂喂......」

我叫他，試圖吸引他的注意力，但顯然是徒勞的，我們中間隔著某種不可突破的介質——他與我不在同一時空。

張光君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眸中的光暗淡下去，轉身。

看見他要走，我慌了起來，因為在他轉身的那一刻，四周的環境忽然發生了詭異的變化，墨綠色的藤蔓還在往上延伸，像蟬蛹一樣緊緊包裹著我，天上原本屬於夜的黑忽然翻滾起來，平靜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帶有陰森恐怖氣息的灰黑，間或摻雜著紅斑，像是浸了人血的黑布。

然而，改變的只是我所處的空間，張光君那邊仍是靜謐美好的景象，不曾有一絲波瀾。正是這強烈的對比，讓我幾乎有些失控，就好像他在人間天堂，而我即將陷入無間地獄。

這裡好像是.....我突然想起了什麼，不由冒出一身冷汗。

「他走了。」

一個幽幽的聲音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吹在我的脖子上，我的身體瞬間僵硬起來。

「他從不肯多看我一眼。」

「你看到了嗎？他又走了，我怎麼也追不上他。」

那個聲音還在，不過我的脖頸沒有那種涼颼颼的感覺了，讓我放鬆了許多，我僵硬地說道：「他在找你，只是沒找到而已。」

這裡是牽牛花妖的心界，心界隨她心境變化而改變。師父說過，每個人心界里都有一處看不見的地方，那個地方是心魔，心魔之境可大可小，完全由主人支配，無論仙妖，落入心魔之中都無法使用法術，還叮囑過我要小心，我當時並不以為意，如今算是「吃虧在眼前」了。

毫無疑問，看這場景我是被吸進牽牛花妖的心魔里，在心界中我可能還可以擺脫她的控制，但在她心魔里，我只能任由她擺布了，她的每個不慎重的想法都能讓我遭受滅頂之災，所以如今得先安撫她，而她現在的中心都圍著張光君，我只能給她希望。

「他在找我嗎.....」

「當然是，不然為什麼你走了之後他為什麼那麼憂傷！」我用極為肯定的語氣說著完全不確定的話。

「公子會為我傷心？你怎麼知道？」

「我看到了呀！」話一出口我突然意識到不對勁，心界之中我處於旁觀者，所以能看到他們每個人做的事，但他們自己還只知道自己經歷的事，心魔之境能困人，說明其主理智已經不可控，什麼瘋狂的想法都會突然冒出來，一念成魔，我就怕她......

「你能看見？為什麼你能看見？你是誰？」她的聲音尖銳起來。

身上的藤蔓以可怕的速度繼續纏繞著我。

我說話都不利索了，「就...是這樣看到的啊.....」

「為什麼你能看到我看不到！我要看公子，公子在哪裡，公子會為我傷心嗎？公子公子....」她絮絮叨叨自言自語了一會，猛然尖叫起來：「吃了你！吃了你我就能看到公子了！」

卧槽，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喂！張公子張公子你快回來呀！」我驚慌失措地看著已經蔓延到我肩頭的藤蔓，也失去理智了，對著隔著時間空間的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張光君大呼小叫，「喂，姓張的！你不能走，這妖精瘋了，她把我困在這裡！還要吃了我！我靠！」

他沒有聽見，更沒有轉身。

藤蔓已經爬到我的臉上，越縮越緊，即將蓋住我的眼睛，我無力又絕望地喊：

「張光君！你別走！」

一襲白衣鋪滿了溫柔的月色，俊挺的身影停下，張光君慢慢回頭，淡藍色的束髮絲帶在夜風中輕輕飛揚。

在我即將消失的視線里，我看到他琉璃色的瞳孔里有了人間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