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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篇整理

    长煎慢熬的病痛,突如其来的灾祸,世界上每天有那么多事发生,他可能因为任意一件离开这个世界,也许那时你们正在冷战,也许彼此腻歪,也许是燕尔新婚,也许是七年之痒…… 把短篇搬到这里。

    他走以后

    Story: 短篇整理 Author:沈鬼 words:2168 Update time:2019-09-22 11:19:25

    文案:

    长煎慢熬的病痛,突如其来的灾祸,世界上每天有那么多事发生,他可能因为任意一件离开这个世界,也许那时你们正在冷战,也许彼此腻歪,也许是燕尔新婚,也许是七年之痒……

    “我每天都在做你已经离开的心理准备,但我仍然希望你回来。我原谅你过去做错的一切,只希望你还活在这世上某个角落,并且知道我爱你。”

    ――cache

    【连载文。一人一故事。标完结。】   

    2017年9月30日,我的心缺失在 11点42分至11点44分之间。

    他的呼吸在这期间某一刻停止,没有数据显示具体是哪分哪秒。

    半个小时前我就感受不到他的呼吸,整整三十分钟,我其实都在猜测他是否已经死去,或者说即使他还未死去,也在安静地为死去做准备了。

    他一声不坑地躺在那里,这一晚大概是他半年里最安静的一晚。他不再挣扎,完全放弃了活下去的渴望,他不会再麻烦任何人,不会再用腐烂的肉体去玷污他在任何人心中的印象和回忆。他要死了,他即将失去所有的动静与声音,从一个人变成一件物体。

    这原本是我想要的,但是当那一刻即将到来时我又开始反悔。腐烂可以重生,病痛可以治愈,身体残缺,心脏仍然可以跳动,但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恨的机会,没有厌恶的机会,更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没有爱他的机会。

    我麻木地握住双手坐在一边。

    7个小时前我被从班上叫到这里,他发作又昏迷已有一月有余,我和他的家人都不是医生,守在身边也没有用,倒像是在等他死,因此我已有三日没有过来看他,我以为他不知道,但是原来他心里明明白白。

    本来不想麻烦你过来,他妈妈说。

    但是他下午忽然清醒过来,叫了我的名字。那是他这一个月来说过的唯一一句话,也是他这辈子最后一句话。

    还有三个月是他的二十五岁生日。二十五年,学习,毕业,工作,除了结婚生子,他已经完成了一个人活着会经历的大多数阶段,他的生命中曾经过无数人,而我是从这无数人中脱颖而出的一个,我感到荣幸,他还是最爱我。可是我又意识到,随着他的离开,这份殊荣也将消失,也许他曾爱我如生命,但这份难能可贵的感情,也即将无法挽回地消失。

    “我真应该多抱你几次。”我伏到他的胸膛上,面无表情地说,话音刚落,鼻子却像注了酸,眼泪哗哗往下流,那一刻我就知道,完了,我的感情终于打破了自欺欺人的理智与克制,我开始意识到他死亡的事实,开始意识到我将真实失去这个人的状况,并可悲地回忆起我们的甜蜜与遗憾,甜蜜用来告诉我我以后将再也不会尝到这样的幸福,遗憾告诉我我将再也没有机会弥补。

    “别走啊,”我哭着求他,“我一个人能过,但是这世上没你还有什么盼头啊。”

    他无动于衷,我的声音已经无法冲破最后的病痛抵达他的任何一处。

    我知道这种病没有传染性,但是还是下意识地抵触,即使没有病毒,也许有什么晦气,不然怎么会得这种病,也许那些癌细胞会因此注意到我,我避免与他接触,只为他擦过几次身体,为他身上的癞疮上过几次药,很吝啬地给过他几个拥抱。病床上行将就木的人和我曾经的爱人相去甚远。可是直到我意识到他即将离开,我才发现我很想拥抱他,我其实是期待他快点好起来,重新回到我身边,我愿意等他好起来,却不愿相信也许我只能等他死去。

    如果他还能再活一个月,或者哪怕再活一个星期,我会请假来这儿专门照料他,我会给他念书,念大理、墨脱、北海道的游记,念汪曾祺吃食的散文,念北京大街小巷里的故事,我会给他喂食,食物从嘴角漏出来时,我会温柔地帮他擦干净,会嗔怪他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干净,喂水前会先吹凉,会把他从床上扶起来,给他顺背。他会靠着靠背坐在床上,看着并且只能看着我在房间里为他忙东忙西,而我非常乐意。

    然而美好的想象结束后,我反而变得清醒,明白这些无法兑现的誓言这都是谎言,时光倒流,我仍然会成为久病床前的负心人,会嫌恶病人,会觉得他肮脏又拖累,然后在他快死时圣母般后悔。不然我就不会不知道,放疗做了那么多次,他嘴里早就烂了,根本没法喝水,他妈妈坐在床边,用棉签蘸水,再给他润嘴唇,他嘴里都是血泡和溃疡,他一边流眼泪,一边问他妈妈,他呢。

    我愧疚,愧疚我们的爱情原来这样廉价,愧疚才开始时是我把感情描述期许得太美好,结局时也是我急着抽身,挑三拣四。

    最后一个月,他每天都在盼一个人来,但是他妈妈知道,我终究不是亲人,来了不冷不热,突然生疏的样子,只会让他更伤心。直到她知道,她儿子真的挺不过这一晚时,她才把我叫过来。

    她也没多说什么,就是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就有心理准备,非常冷静地答应下来,然后像个成熟的大人去和领导请假,打车回来的一路上,却在后座哭成了水人。我感谢班上到医院有足够的距离,我几乎把情绪宣泄光了,才冷静地来到他身旁。

    我守在他身旁过最后一段时间,直到11点30分,他几乎一动不动了,也不再出气,我和不时进来的他妈妈有了共识,他的家人才依次进来,他们一个一个去和他握手,姑婆,男女,侄儿,有人悲伤,有人乐观,小孩在哭,把我这个外人挤到了后面。

    这期间他神奇地睁开几次眼,用同情的目光看和他握手的人,我就明白,他清醒了,也释然了,他终于发现,除了我,这世上还有很多挂念他,他牵挂的人,然而他再也无法报答,感怀,教育了。

    终于轮到我时,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几度哽咽无法抬手,终于把已经完全闭上眼的人的手握到手心,冰冰的,逆来顺受,非常温柔。

    “对不起啊阿许,”我颤抖着把指环套到他手上,“下辈子再好好照顾你。”

    11点45分,他家人进来为他换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