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转暗，漆黑的夜空点缀了几颗明星，仿佛上好的绸缎。

百里延提了一个包袱，里面装了谢无纪的衣裳。穿过长长的宫道，绕过错综复杂的长廊，走到牢房门口，向狱卒递了几块碎银子。

“丞相大人，小侯爷如今还未出来，能否请丞相大人先在此等候片刻?”狱卒将银子放进袖子里，笑容满面，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还在里面?”百里延挑眉，面上不露声色，“本相只进去给将军送些衣服，我与小侯爷也许久未见，正好叙叙旧。”

“这...”狱卒有些为难，“可小侯爷嘱咐过我，不能让其他人进来。”

百里延抿了抿嘴，又给他一锭银子，“本相与小侯爷之间不是外人，你大可放心。”

狱卒接了银子，眉头舒展，侧身让了路。

距他与魏星炀碰面怕已过了两个时辰，为何他还在里面?百里延疑惑，走廊尽头传来谢无纪的笑声，爽朗的语调中夹了几分醉意。百里延放轻了脚步，走至大牢旁的角落，隐在一片阴影中。

谢无纪与魏星炀坐在桌子两旁，桌上摆了些吃食，地上倒了几个酒坛。

魏星炀时不时逗得谢无纪大笑，又时不时替他斟满酒杯。谢无纪许是有些醉意，来者不拒，他倒，他便喝光，仿佛最后一顿晚餐。

“谢将军，这几天我一直很煎熬，”魏星炀放下了酒坛，脸上忽的有些黯淡，“可是我怕给你说了你会骂我。”

谢无纪端着酒杯的手一顿，而后另一只手伸出来揉揉魏星炀毛茸茸的脑袋，打趣道，“我谢无纪可是非常大度呢！你尽管说，我不会怪你。”

魏星炀松了口气，脸上有些许放松，犹豫许久，才轻轻开口，“我要走了。”

“走？走去哪?”谢无纪抿了口酒，一只手支着下巴，眼里有淡淡的笑意，染了酒气的眼多了几分朦胧。

“回边塞。”

“边塞?”谢无纪似是在回味着这许久未闻的字。

很久的沉默，百里延看见魏星炀放在桌下的手狠狠的捏着，头埋得低低的。而谢无纪仍是方才的动作，只是眼里带了不易察觉的伤痛。的确，魏星炀揭了他的伤疤。

“也好，你回去，正好帮我看看，那里是否安宁。”良久，谢无纪叹了口气，仰头喝完杯里最后一口酒。

魏星炀蓦地抬起头，有些急切道，“你为什么不骂我?快骂我啊！”

谢无纪兀自为自己倒了杯酒，拿酒坛的手有些不稳，听见魏星炀的话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

“小毛头，你是欠骂吗？”

魏星炀狠狠点了点头。

“噗，”谢无纪又喝完一杯酒，打了个酒嗝，眼里更加迷离。他转身拍了拍魏星炀的肩膀，有些郑重，“去吧，今后保家卫国的重任就交给你了。”言罢起身朝小床走去，脚步踉跄。

坐到床上，谢无纪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啧，不胜酒力了啊。小毛头，我就不送你了。”

魏星炀闷闷应了一声。而后百里延看见谢无纪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魏星炀就在桌边坐着，眼神落在不远处呼呼大睡的谢无纪身上，似乎在思考什么，又似乎在纠结什么。百里延捏紧手里的包袱，正要走出阴暗处，便看见魏星炀起身朝谢无纪走去。他先是从谢无纪的袖子里摸出那把袖珍小刀，而后又用绳子绑住谢无纪的手腕和腿，虽是松松一系，却巧妙的系了死结。

“谢将军，对不住了。”做完一切，魏星炀收拾了桌子，临走之际回头望了望身后的谢无纪，而后决绝走出牢房。

百里延从阴影处走出来，看着一身玄色衣袍的魏星炀的背影，蓦地觉得这个小侯爷已不是几年前的小侯爷了。他庆幸他已经长大，懂得如何自保，却又可惜这世上少了一个心思纯正的少年。

百里延回头望去，谢无纪已经睡得很沉。他肯定累坏了，这几日虽面上看去光鲜，夜里肯定寝食难安。思及此，百里延心中不由涌上一种心疼的感觉。他上前轻轻触了触谢无纪的脸，而后将包袱放在桌上。看着被自己最信任的人绑住的谢无纪，百里延伫立许久，却没有上去替他解开绳索。

毕竟，他无可奈何。

子夜，方承被马车夫摇醒，马车夫说，“公子，您已经在马车里睡了许久。天气凉，还是去屋里睡吧。”

方承睁开眼，淡淡应了一声，有些疲倦的起身朝方府走去。

大厅里，文蕴仍没有睡。方承有些惊讶，却见她上前来，“大哥，找到夫君了吗？”

方承心中一痛，却又不得不作出一副兄长的样子，“没有。你去叫人置办些白绫和纸钱香烛什么的，选个日子，尽早将后事办了吧。”

“什么？”文蕴眼中流出泪来，眼里是不甘与悲哀。她抓住方承的袖子，“大哥，这不是真的...”

方承此刻累到极致，只是靠意志才撑到现在。他拂开文蕴的手，朝自己的房里走去。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在方承眼里，却黯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