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烬白衣(师父篇)
Story: 海棠守 Author:守如山楂片 words:2959 Update time:2019-09-21 08:37:55
“大家快来看哪,新科武状元进京啦!”
“哪呀哪呀?”
“我看看,我看看!”
长明茶馆二楼众人闹哄哄地挤向窗口,争着一睹新科武状元的风采。顾长明也不例外,自己长年修习武术,也想瞧瞧这武状元到底长什么样子,到底比自己多长了几块腱子肉。推开后室的轩窗,顾长明探出头,刚想啜一口茶,“哐叽——”。
“大胆——!你这厮长不长眼睛啊!你知不知道这是圣上钦定的状元爷啊,竟然敢往状元爷头上泼茶水,小命不要了,昂?还不下来给状元爷磕头认错!”底下的侍从叫叫嚷嚷。
顾长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探出头去,竟刚巧对上了那状元的视线,顾长明一慌就打翻了手里的茶盏。顾长明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只是这武状元……跟想象中实在相去甚远:没有想象中的一身腱子肉,没有长枪大刀随身,没有魁梧健硕的身材,甚至肤白胜过自己……顾长明一面感慨这武状元的与众不同,一面痛惜那打碎的珐琅瓷盏,慌张地下了楼。定是今天没看黄历的缘故。
还好茶水没泼到状元身上,只是砸在了他的马前。
楼下已围了一圈人。顾长明强作镇静地向武状元抱拳,道:“状元公子,刚刚实属在下无心之过,还望公子海涵。若公子不嫌敝人的茶馆简陋,还请进来一坐,聊表在下的歉意。”
“你这厮……”侍从刚要发难,状元伸手挡了挡,制止了他。
“你叫什么?”
哈?顾长明呆愣一了下,抬头又对上武状元清明的眼睛,顾长明竟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顾长明马上回神,低下头答道:“顾长明。”
“走。”状元扯了扯缰绳,夹了马肚兀自走了,不再管身后的一干人。
顾长明回到茶馆,托着腮帮子,吸溜着茶水,发着呆。台子上说书人正说着时下最新的书,正说到那崔莺莺和张生在西厢约会。
“茶叶可好吃?”秦淮也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有节奏地敲着桌面。他盯着顾长明喝完了一盏茶的功夫了,顾长明愣是没理会他。
“那武状元叫啥?”顾长明吐掉茶叶。
“今天那小白脸啊,叫白岂。”
“白、岂。”顾长明轻轻念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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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扬州城烟雨微濛,顾长明身穿蓑衣,头戴斗笠,刚从城隍庙回来,瞧见石桥垂柳旁一袭白衣端坐于一白马,长发泛着雨珠的光,不禁让顾长明想起一句诗:“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不过这厢没有满楼的红袖可招,倒是招了一身湿。
顾长明小跑过去,招呼那人:“公子,要不往前再走走,到我的茶馆避避雨吧。”
那人转过头,清冷的眸光轻轻地落在顾长明微笑着的脸上。
“白、白将军?”
顾长明给白岂取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泡了一壶上好的蒙顶。
“我要酒。”白岂随手将佩剑搁在木桌上,冷冷道。
顾长明愣了一下,来茶馆喝酒什么毛病啊。一想人是自己拉进来的,再加上人是武状元来着,不喝点酒都对不起这身份,于是就乐呵呵地撤下了蒙顶,上了上好的桃花酿。
白岂兀自喝着酒,顾长明不太会喝酒,陪喝了两杯便面红耳赤了,于是索性弃了酒杯看着白岂喝。
白岂喝酒很豪爽,一杯接一杯,很是畅快,不愧是武将。顾长明心里暗自叹服。
“白将军,别喝啦,已经两坛子酒喝没啦。”
白岂丝毫不理会顾长明,兀自斟酒:“不会少你的酒钱。”
“白将军你若心情不好,可以跟我说说,借酒消愁什么的行不通的。”
“别叫我将军,我不过是扬州的一个小吏罢了。”白岂已有了几分醉意,胜雪的肌肤染上了红晕。屋外的雨声渐响,“我被贬了。”
扬州四月的天气很舒畅,顾长明是被太阳光亮醒的,一睁眼就发现白岂正躺在他身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顾长明紧张地一动也动不了,连眨眼都眨不了了。于是两人保持这个诡异的姿势,对视了好久,好久,谁都不说话,直到顾长明的喉结动了动,他……咽唾沫了。
当顾长明意识到自己失态时,脸都还没来得及红,就被白岂一口咬住了喉结。顾长明刚要惊呼,白岂的唇就送到了嘴边。
芙蓉帐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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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明再次见到白岂的时候是在长安。
皇帝在一次微服私访的时候,来过长明茶馆,很是喜欢这里的茶,于是顾长明定期都会去宫里献茶。
“皇上在早朝,顾公子去议政殿候着吧。”
顾长明颔首,轻车驾熟地随太监来到议政殿也就是皇帝的书房等候。皇帝喜欢听顾长明说这些茶的功效和传说。这些茶跟人一样,多多少少都有些经历故事,顾长明说的可比那些老太医有趣多了。
“顾公子,今儿个皇上乏了回寝殿了,还请顾公子移步颢德殿。”
顾长明在寝殿外便听见琴音,琴音婉转,如行云流水。顾长明在殿外听了会儿琴,老太监再三催促,他才进殿。
琴师一袭霓裳羽衣跪坐在皇帝的榻前,乌黑的秀发用一根大红的发带松松束着。光一个背影顾长明就知道眼前的人有多绝色了。
“顾爱卿来了。”皇帝的话是同顾长明说的,视线却仍停留在琴师身上。
顾长明正在犹豫要不要打断琴师,刚好一曲完了,琴师起身抱着琴退至一旁。就在视线交错的一瞬间,仿佛电光火石般,顾长明觉得从来没有过的无法呼吸,思考和呼吸已经跟不上他剧烈的心跳。
“砰——”手里的檀木盘带着新鲜毛尖跌落在地。
“顾公子!”旁边的太监紧张地提醒顾长明。
顾长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急忙下跪。
不知怎么出的殿,脑海里只有那羽衣霓裳清冷的目光。白岂,你竟为皇帝褪了白衣,白岂,你的秀尾剑呢?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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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小暑,天气老是闷闷的,时不时下场雷雨,顾长明还是定期进宫献茶,但却见不到皇帝了。
说书人这会子正说着张生赴京赶考,得了高官却抛弃了崔莺莺,惹得众人纷纷唾骂。一出说完了,茶客们正经喝起茶来。
“咳咳,我刚听说白知府被诛九族了,真可怜哪!”
“是啊,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刺杀圣上……”
顾长明“噌”地从椅子上蹦起来,一把抓住那茶客:“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茶客吓得扔了茶盏就跑。
等顾长明骑着绝尘马出现在长安西市的时候,刑场只剩一片血泊,像他咬破的唇一样殷红刺目。
顾长明赤足走在长安街上,披散着头发,无力地跌坐在墙角。眼泪流到唇角混着血,为什么会这样,白岂?
“年轻人,想知道为什么吗?老朽可以帮你算一卦。”
顾长明抽泣了一会儿,终于爬到那卜者案前,写了一个“岂”字。
“此乃离卦。须知升沉生死是自然常理,知天乐命,才不会因得不到依附而自寻苦恼。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依附不得若是强取则会招致祸端,切记!”
“莫强求,莫强求,莫强求……”顾长明如痴状在长安街游荡,衣衫早已破烂不堪,那些个乞儿甚至都嘲笑欺负他。胃已饿得麻了,眼前愈来愈黑,头脑昏昏沉沉像要炸裂般难受。
顾长明醒来已经躺在少林的客房了。
“阿弥陀佛,施主你总算醒了。”
“饿。”顾长明的体力只够支持他说出这一个字。
“施主,这是斋饭,来,贫僧喂你。”
大雄宝殿前。
“施主,剪去这三千烦恼丝,自此皈依我佛,你可想好了?”
颔首。
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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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又是风吹柳絮、雨打芭蕉的季节。
“玄慎,去前殿,有香客来了。”
一袭青衣虔诚地跪坐在殿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垂首默念着。
“这位施主,可否叨扰一下……”清冷的目光相遇的瞬间,像是窒息,恍惚时间交叠,心跳重地像是沉淀了千年。白岂,为什么是你?
“玄慎师兄,你怎么了?”若不是小师弟打断,仿佛两人真的将对视到天荒地老。
“是我唐突了,这就告辞。”白岂从容起身,裹了裹青衣离去。
“师兄,你认得这海棠公子么?”小和尚才入寺,却也机灵得很。
“海……棠?”
“对啊,就是刚刚那位青衣公子。他呀,是京城‘掬花楼’的头牌呢,可厉害了,当年可是声名远播的武状元,如今坊间人称‘海棠公子’。听说啊,连皇上都倾慕于他,可他不愿意,皇上一怒把他送进了窑子,才……”
“师兄,你怎么哭了,师兄……”
一顾烟雨时,岂逢故人迟?终是应了那句莫强求。再无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