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虞明没有任何关于孔蒙的消息，他问过了所有认识孔蒙的人，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孔蒙本来就和这个世界关联甚少，如今再一消失，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虞明不知道孔蒙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全凭猜测，他一一给孔蒙认识的人打电话，问他们是否知道孔蒙看心理医生的事情，最后在孟勉那里拿到了于添雪的联系方式。

他火急火燎地给于添雪拨了个电话，说明了来意，于添雪说孔蒙半个月前就已经推掉了她的心理辅导，至于之前的治疗情况是十分乐观的。挂了电话之后，虞明非但没安心，反而更加担忧起孔蒙来。

孔蒙有抑郁症和焦虑症，情感上一旦受到刺激就很容易钻牛角尖。他最害怕的就是孔蒙想不开去寻死，而这一次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再一次及时救下他。

等待是一件十分煎熬的事情。但生活还要继续，虞明每天除了去医院就是在家等着，他期望着有一天下班回家他就能看见孔蒙好端端待在家里，一边逗着哈哈，一边埋怨他又忘了给嘻嘻带猫粮。

孔蒙消失的第六天，事情出现了转机。

那天虞明从医院回到家，一出电梯就看见有两个人站在家门口，走近一看，竟然是孔政和宋致。

宋致和虞明有过一面之缘，此刻见到虞明走过来，便小声和孔政说道：“喏，是他。”

孔政转过头看向虞明，神情明显一愣。

虞明看到两人也十分惊讶，按理说孔蒙和家里关系不好，他失踪的消息应该不会这么快就传到孔政耳朵里，那么这两人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他按捺住心里的好奇，走过去对宋致微微笑了笑，跟孔政打了声招呼：“孔叔叔。”

孔政仔细打量了他两眼，才道：“虞明？”

“是。”

“好几年没见过你了，”孔政见到他，似乎有些感慨，“都快认不出了。”

虞明打开家门，“您进来说话。”

客厅里，孔政和宋致并排坐在沙发上，两人面前放着两杯热茶，虞明则坐在一旁，看了眼凌乱的房子，有些赧然，说：“我这几天没什么时间收拾，让你们见笑了。”

自从孔蒙走后，虞明也没什么心思再打理这个家了，连一家子动物都送到了宠物店托管，只有哈哈不肯去，虞明没办法，只好把它带在身边。

“没关系，”孔政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那只小狗和阳台上的兔笼，“我今天过来是来找孔蒙的，现在看来他是不在这里了。”

“他这几天都不在。”一谈起孔蒙，虞明就显得十分落寞，心里又止不住担忧起来。

“嗯，我知道，我也没期望会见到他，所以我是来找你的。在这之前我得跟你确认一件事，你就是我儿子的男朋友？”

虞明没想到孔政问得这么直接，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他知道孔蒙和孔政抗衡了几年都没得到孔政的理解，他搞不懂孔政问这话的意图，但还是踌躇着点了点头。

“行，那我就有话直说了。说实话，我并不看好两个男人在一起，你们的关系得不到法律的承认，自然也没有法律来维护，这关系说散就散，一丁点安全感都没有。”孔政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想想我自己，第一段婚姻一塌糊涂不说，还连累了孔蒙，而且在他最需要谅解和宽容的时候，我不仅什么都没做，还把他越推越远，所以孔蒙变成如今这样子，我得负全责。前两天他忽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今后很有可能会按照我的意愿生活，问我还会不会原谅他。我觉得不对劲，以前他的态度是多么强硬，他就算是离家出走都不肯跟我低头，现在却主动打电话来求原谅。再等我回拨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关了机。所以我托人查了一下他，查到了这个地址，还查到了另外一点东西。”

虞明眼睛一亮，抓住了话里的重点：“他给您打过电话？”

“是，原本我是想过来看看他男朋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再决定要不要说的，不过我是信得过你的，高中那会儿也多亏你照顾他。”孔政略带歉意地说，“现在也一直在麻烦你。”

“没、没事，应该的……”虞明一想起他把人家儿子照顾到床上的事心里就有些发虚。

“接着说刚才的事，那天他给我打了电之后，我查了一下他的漫游记录，发现他还在省内，但已经不在本市了，后来我抱着侥幸的心理，又托银行的朋友查了他的交易记录，最近一笔记录是在三天前，地点和手机漫游记录一样，是在宾州市，距离中沙市四五百公里。”

宾州市？虞明皱起眉头，他从来没听孔蒙提起过这个地方，也不知道孔蒙和那儿有什么关联。

“好了，我能帮的只能到这里了，”孔政和宋致站起身准备离开，“希望你能早点找到我儿子，然后带他来见我。”

两人走后，虞明陷入长久的沉默中，他实在想不出孔蒙为什么会去宾州市，宾州市那么大，孔蒙又待在哪里？

一直到天黑，虞明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哈哈似乎是饿了，一直在虞明脚边哼哼唧唧，还用爪子挠他的裤腿。虞明终于回过神，把哈哈抱到腿上，看着哈哈他不禁又想起了孔蒙，哈哈最黏孔蒙，也不知道孔蒙想不想哈哈。

就在那一刻，他脑海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一种可能性。他越想越笃定，立刻起身。

宾州市在中沙市的西南方，位置相对偏僻，宾州市人民医院是省医科大的实习点，但一般很少有外地的学生会选择来这里，孔蒙是这一批实习生里为数不多的外地人。

医院给这一批实习生提供了住宿，但孔蒙没有住在医院宿舍，他在医院附近的小区里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吃饭就在医院门口的小饭馆里解决。

医院毗邻着一条江，从门诊部出来，走上一两百米，穿过一个水产菜市场就可以来到江边。江边时常会停着一两艘小渔船，孔蒙喜欢静静看着渔民整理渔网，在江两岸还架着一座简陋的浮桥。浮桥是用一艘艘废旧的渔船连起来的，铺上木板，用铁链做护栏，在浮桥中间还有个小小的岗亭，向来往的人收取一点过桥费。

孔蒙不太敢走上浮桥，他害怕自己会情不自禁跳进江里，所以他一般都是待在高高的岸边。黄昏时的江面十分漂亮，暖金色的夕阳铺洒于水面，旁边菜市场传来陆续收摊的喧闹声，暮色渐渐降临时，孔蒙也准备回去了。

他在楼下一家粉店吃了碗清汤粉，没有加任何料。刚来的时候，也许是因为水土不服的缘故，他腹泻了好几天，吃了药痊愈之后也不敢乱吃什么，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无比想念虞明。

以前身在福中不知福，如今离开之后他才知道虞明有多照顾他——早上永远比他先起床，挤好牙膏，做好早餐，等他起床之后又跑去卧室把被子叠好，晚餐永远跟前一天的不重样，有时他胃病犯了，虞明也会第一时间给他拿药，晚上睡觉时，为了治他踢被子的毛病，虞明一整夜都保持着抱住他的姿势，就怕他半夜着凉。

现在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他一个人。

他感到十分孤独，但他迅速压下了这种感觉，他怕他一个没忍住会跑回去找虞明——他是下了多大决心才做的这个决定，绝不能功亏一篑。再坚持一段时间，他对自己说，再坚持一段时间，等虞明做出选择。　　

在医院实习的日子是枯燥而煎熬的，因为他的心思并不在此，虞明的脸总会浮现在他脑海里，让他静不下心来做任何事。但他又必须装作若无其事，这么一天下来，他身心俱疲。

好在科室里有个活泼的女生，是另外一个学校的实习生，本地人，叽叽喳喳的很有活力，或许是看孔蒙人生地不熟，又比较孤僻，便主动跟孔蒙搭话，孔蒙不讨厌她，时不时也给她些回应。一来二往，两人渐渐熟了起来，那女生口袋里时常会一把糖果，有时孔蒙没来得及吃早餐，她就会掏出几颗来塞到孔蒙手里。　　

这种纯粹的关心让孔蒙心里多少得了点安慰。他看得出来这女生是真心把他当朋友，便没想着瞒她，有一次闲聊时就说了出来。

女生也没多惊讶，说：“这就跟有的人喜欢吃甜的，有的人喜欢吃辣的一样，不过是口味问题而已，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喜欢男生，我也答不上个所以然来。这大概就是本能，人的本能要是能控制那还能叫本能吗？对吧？”

孔蒙点点头，他慢慢觉得这世界是真的对他温柔以待，不然也不会让他遇见这些人。

来到宾州的第七天，他如同往常一样从住院部大楼出来，而后穿过门诊部，准备去江边独自待到天黑。然而当他走出门诊的那一刻，他看见了虞明。

一身风尘仆仆的虞明，眉眼间还带着疲倦，在等到孔蒙的瞬间，立刻就化作了深深的笑意。

其实虞明很想开口把孔蒙骂一顿，骂他为什么失踪，骂他为什么要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但当他看到孔蒙的眼神时，他就明白，在过去这一个星期里，孔蒙跟他一样煎熬。

他走过去拉孔蒙的手，说：“你住哪儿？带我去洗个澡，我这一身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