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其邻前脚刚回到林及雨租住的房子，后脚房东阿姨就跟着来了。

房门虚掩，室内的灯光漏了一束落在屋外。

楼道上的感应灯亮了，几个人蹑手蹑脚地贴着墙角，竖起耳朵，探头探脑。

屋里，房东阿姨就站在门口，单手叉腰，环视一眼室内，见东西都还没收拾，料定这个林及雨是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给他留情面了，张口叱问：“我不是让你搬走吗？你这打算赖到什么时候？”

殷其邻今天说了很多话，口干得很，回屋第一件事便是放下课本给自己倒杯水，刚要往嘴里送，闻言，动作一滞，斜斜地瞅了眼房东阿姨，“我们签了合同的”

终于可以喝水了！幸好水温不热，殷其邻咕噜咕噜几口就把水全喝完了，又给自己倒了杯，接着喝。

房东阿姨财大气粗道：“我可以支付违约金。”

等喝够了，殷其邻才点点头，“那好。”

房东阿姨见他肯乖乖配合，态度稍微软了点，但也仅此而已，该说的话还是要说：“限你今晚就搬走。”

殷其邻放下杯子，目光顺势下落，轻声问道：“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地赶我走吗？”

房东阿姨望着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儿子大两岁的人，她不想做落井下石的人，但她今天必须这么做，“我不想你带坏这里的孩子。”

殷其邻失笑，偏头看她，“带坏？你真这么认为？”

房东阿姨深深地看着他，眼底满是失望，“当初要不是看在你是名牌大学生的份上，我也不会把房子这么便宜的租给你，我这么做，还不就是希望你能给小区里的孩子起到榜样作用，不可否认，这两年你确实表现的很好，可谁知道你背地里竟干了这么多的肮脏事，我这人租房子，首先看中的是这个人的人品，人品好你尽管留下，人品不好，很抱歉，这里不欢迎。”

殷其邻认认真真地听完这番话，良久，眨了眨眼，低声道：“我知道了。”

房东阿姨懒得再看他，态度冷淡，“知道就好，明天会有人过来看房子，你动作快点，别耽误我时间。”　

殷其邻捏住衣角，就在房东阿姨打开门迈步出去的瞬间，出声问道：“你们就一点也不相信林及雨吗？”　

房东阿姨脚步一顿，头也不回道：“那得问你自己是什么人了。”

“我林及雨做人问心无愧！”

楼道里的几人正要离开，听到这句话，又停了下来，回过身，注视着屋子里逆光而立的人。

一片寂静中，殷其邻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量说道：“我每天几点出门、几点回来，你们大家都清楚，我房里的灯每天都准时亮起。如果我的私生活混乱，我不可能整整两年不露出马脚，这两年来你们有谁见过我带任何一个人回来吗？或者说有谁送我回来？一天统共就二十四小时，我一天的时间不可能比别人多出几个小时，我是人，不是神仙，没有分身术，光是每天应付课本上的内容，我都忙不过来了，更不可能出去勾三搭四。”

殷其邻吸了口气，“你们比我的阅历都深，见过的世面也比我多，我要真有那本事，我肯定买一套房子了，或者去高档点的小区租住，每天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怎么勾搭别人身上，哪还会每隔几天就去买一大袋子的五毛钱一个的馒头回来，你们不都问过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吃淡而无味的馒头吗？我喜欢吗？我压根就不喜欢吃馒头，尤其是冷的馒头，又干又硬，可没办法啊，因为这样省钱，我早晚各吃两个，就只花了两块钱。”

站在楼梯上的人默然相视。

殷其邻攥起拳头，“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你们是住在我附近的人，这两年来，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你们都能看的到。呵，平时小林长、小林短的叫，我以为你们是真的对我好，我也很喜欢你们，很喜欢这个小区，你们谁家孩子作业遇到难题了，我也都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哪一次不是一教就教了好几个小时？”

房东阿姨微微低下头，她的儿子正在念高中，每次放假回来都是让小林辅导他。

殷其邻低不可闻地说道：“我本不想解释，误会就误会了，反正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但你们不是别人，你们是我在这座城市里最亲近的人。”

恰在此时，楼下传来稚嫩的童声，“奶奶，萍萍告诉我说林哥哥要搬走，是真的吗？”

年老的声音回答：“是真的”

小孩带着哭腔，“为什么要搬走啊？我不想林哥哥离开这里，我喜欢林哥哥。”

老人呵止道：“小孩子别乱说话。”

楼上，殷其邻闭上眼，再睁开时，说出的话也带着股狠劲，“我很不想承认，仅仅一个人渣的出现，就让我看清了你们，我应该早点认清，人都是自私的。 ”说完，殷其邻转身大步走进屋内，找来行李箱和几个袋子，把衣服全都归拢到一起……

楼下的小孩子哇哇嚷着，不依不饶，“我不，我要林哥哥，我就要林哥哥，我要去找林哥哥。”

老人无法，只得哄道：“你林哥哥以后还会回来的。”

“真的吗？”

“真的”

“那为什么要搬走呢？”

“他想家了。”

楼道里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怂恿着“你去”

“你去”

在他们的推搡中，房东阿姨率先走了进来，低头说道：“小林，我……对不起。”

殷其邻没说话，继续弯腰收拾行李。

几位阿姨一跺脚，全都涌进来，阻止他离开。

“小林，听阿姨一声劝，别走。”

“我们错怪你了，你留下来吧，别搬走了。”

“小林，你原谅张阿姨好不好？”

“小林，我们也是一时糊涂。”

“对，我们老糊涂了，你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其实，其实我们也不相信这些谣言。”

……

任她们怎么说，殷其邻都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林及雨平时省吃俭用，没买什么东西，衣服也是那几件来回换洗，要说最多的，就是书了。

见林及雨态度坚决，铁了心要走，有个阿姨扯了扯房东的衣服，示意她说两句。

“小林，我……”房东阿姨刚开口，就被殷其邻打断了。

殷其邻蹲着身，拿过几本书放在凳子上，声音平淡道：“这是我高考时用的材料，前两天刚从老家寄过来，等阿昊回来，你交给他吧。”

房东阿姨上前一步，羞愧地抬不起头来，“小林……”

殷其邻从书堆里把明天要上的课本找出来，放进书包里，接着把其余的书全都抱进行李箱，仔仔细细地放好，直起身，又分别把衣服摊子、生活用品、鞋子塞进三个大袋子里。

临走前，殷其邻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钥匙我放在这里了”话落，背起书包，夹起凉席，拎着行李箱和袋子朝门口走去。

几位阿姨眼圈发红，伸手拽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走，“小林，我们知道错了，你留下来吧，以后没人再说你了。”

“大晚上的，你到哪儿找房子住？”

“你出去不也要租房子吗？我那屋里还有一个空房间，你住我那儿吧。”

“对，我那也有。”

“小林，俊俊最喜欢你了，你难道就舍得离开他们吗？”

殷其邻没看任何人一眼，背对着她们摇头苦笑，“很抱歉，我不知道以后我该怎么跟你们相处。”

最后，殷其邻也没留下，房东阿姨的违约金他也没收，因为他知道以林及雨的性格，是不会收的。

“小林，谢阿姨这里的房子随时欢迎你回来住。”

天黑了，屋里亮的灯多了，唯独准时亮起的那一家灯灭了。

有猫经过殷其邻身边，伸长爪子扒拉着他的行李箱，不停地喵叫。

殷其邻记得这只猫，林及雨经常从学校食堂要些剩菜剩饭带回来给它吃。

猫跟了一段路便窜走了。

几位阿姨一直慢慢跟在林及雨身后，好几次想说些话挽留他，可最后还是沉默了。

老旧的小区里，林及雨在这里的两年浅浅浮现在众人眼前。

“张阿姨，小俊这次考的怎么样？”

“很好，比上一次考试足足提高了二十多分，老师都特地打电话过来表扬他呢，谢谢你啦小林。”

“房东阿姨，这是我爸妈让我带给你的土特产。”

“小林啊，帮我谢谢你的父母，有心了。”

“小林，你看我这条裙子好不好看？”

“好看”

“旁人的话我谁都不信，就信你小林说的话，你说好看，那就是好看。”

“小林啊！”

“赵阿姨”

“又去买馒头啊，帮我带两块钱的。”

“好”

“小林，我要出去一趟，你帮我照看一下俊俊。”

“嗯，好”　　

……　

小区门口，很多刚下班的人迎面瞧见殷其邻，视线都落在了那大包小包的行李上，目中带着嘲弄，可终于搬走了。

殷其邻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沿着人行道踽踽独行。

“小林，记得常回来看看。”

“小林，找到地方了记得打个电话给我们。”

“小林……”

声音逐渐远去。　　

别了，锦绣小区。

别了，林及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