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旧岁，七夕。

万千浮屠，人间寒。

夜是倾倒了酒杯的玲珑玉夜，湖是映着细碎星子的镜湖，舟中人是娇子，鼓的弦是天上弦。星河如绸缎，自夜色手中缓缓滑落，无暇如玉的美人踏着神鸟轻盈地走向另一端，原是神侣相会，难得良宵。

千里桂子的香气混着十岁窖藏好酒，醉了人间。醉客高声谈笑着，远处高阁中亦有清越歌声相和。诗人大笔横挥，留下千古佳句。

公子约了姑娘，轻摘柳枝，聊赠江南秋色绘于眉间。

本该是人间佳节，姑娘们祈愿美好姻缘的时刻，唯君倾与这一切的灯火声色都擦身而过。

这人间不小，要找一个人更是千难万难。

她隐去自身的仙气，此番要去找一个故友问上一二。

君倾拿昆吾山上的宝玉换了钱，订了一家十分偏远的客栈。然后穿过一浪一浪的人潮，向山头上去。

邬山山脉绵延千里，福泽一方水土，主峰却渺无人气，十分荒凉。连一丝生命的影子都没有。

此处安静非常，仿佛草木生灵都锈在了原地一般懒得动弹。君倾忍着压抑的气氛腾云飞起。

这儿住着一个神仙，只不过是戴罪仙人，因与凡人通婚而被天庭打入荒无人烟的邬山山顶修行。

当年那桩事在整个天庭闹的沸沸扬扬，是玄女一直在替她说话，才保住了她的仙身，没有让天庭将她贬为凡人，而只是在邬山修行五百年。

君倾落到山头上，深吸了一口气，叩响了仙人的房门。

仙子屋里的陈设简单，挽风给君倾倒了一杯茶。

“风仙子，师父生死不知，昏迷不醒，我此番……”

挽风晃了晃茶杯，用茶盖撇去面上的叶子，轻啜了一口。

“我如今已是戴罪仙子，怕是你问我也无用。我困在这邬山上已数百年了。神魔妖界的事也知道的不多。”

君倾皱了皱眉握紧茶杯，眼里泛出恳求的神光来，她口中的半句话被挽风打断，便又开口道“仙子，我只是向你打探一个人，他许是天界的人，可是我不晓得是哪一位…我对天庭还不是很熟悉…识得的仙子唯你一个了。”

挽风仙子仍是喝茶，无所动容。

“君倾，我知你对玄女牵挂心焦，可是这天庭若铁了心要除她，你便是救得了这次也救不了下次。天庭若是无意除她，天帝自会派人看护。毕竟她还是天庭的战神。”

君倾的双手垂了下来，不再交叠在桌上。

天庭。又是这天庭。

她抿着唇，不知该说什么。她在玄女门下这些年一直过的很快乐，师父把她护得很好，可是如今师父突然沉睡……她便一下子失了分寸，不知该怎么办了。

一声轻轻的叹息将她拉回人间，挽风仙子方搁下了茶碗皱眉看着她，“你也不必如此忧思，前些日子我在邬山脉背面寿山里忽然感受到一股子不同寻常的仙气，你若实在担心，不如去那处看看是出了什么事。”

君倾还想再问什么，却也知道挽风不会再多说了，于是只得起身微微颔首，“多谢仙子，晚辈并非有意打扰，只是一时心急，还望仙子有什么线索再告诉晚辈。感激不尽。”

挽风微微一笑，“无妨，我在这山头本也烦闷，今日有你来，还好一点。你快去找那股气息的源头吧。”

君倾点了点头，又向她作了一揖，才转身出门。

君倾只是昆吾山头的一棵草，她见昆吾山四季如春，十分美好，便错以为天下都这般美好。

原来一切都只是她以为罢了。

出了邬山，皎月清辉撒在君倾身上。

邬山终年晦暗死寂，可是出了它的范围却万物复生。她忽而想到挽风在山中望着山外的日子。日日夜夜望着山外的热闹，自己却被困在山中没个去处，没个陪伴。

他们总说是天庭的错，可天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夜已很深了，君倾回到山脚小镇里自己的住所，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凌晨了才迷迷糊糊闭上眼。

————————————————————

胥晏殊再睁开眼时已是次日清晨了。他揉着太阳穴去看身侧的玄女。

玄女的衣服早被君倾轻轻地换下来洗好，又给她盖到身上。昨夜胥晏殊给玄女渡了不少真气，可她的伤口却还是一点不见好。最后还是君倾找来一些草药给她敷上，胥晏殊这才放心。

他皱着眉看着双眼紧闭的玄女，一声叹息轻轻地落地。

昨夜被自己故意隐去的气息此时也缓缓地显现出来，胥晏殊站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天，待得再低下头来时，他眼中的心疼和迷茫都消失不见，化为了虚无。

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又仿佛万物都在他眼里包容着。

神仙做不到这样，神仙会压抑自己，越是压抑自己的欲望，就越会有无穷无尽的欲望。

只有妖魔的眼中才可能一片虚无。

胥晏殊此前不知道什么是爱，他什么都不懂，可此番他心中那个模糊的影子仿佛忽然明晰起来，而且越发清晰，牵扯他的心。

玄女昏睡，身上的伤却不知为何没有一丝起色。

胥晏殊恨不得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替她受苦。

他记得她在昆吾山教导他时候的神姿。

地动天摇，她也从容地负手立在半空中。她甩一甩衣袖。便能引得风起云涌，她若是粲然一笑，山河都动容。

可她极少笑。

她是战神，如今却也受了伤无力地倒在他怀中。

胥晏殊是爱她的。

他爱上了这三界最冷的人。

可他从不觉得后悔。

胥晏殊轻轻地抱起玄女，找到一处石洞，又找到石洞里的一处石床。他腾出一只手来，让她直立着靠在自己胸前肩上，然后挥袖把石床表面变得光滑而干净，再把玄女慢慢地放上去。

他想了想，又脱下自己的外衣来给她盖到身上。

似乎玄女只是睡着了。很快就能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