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像是被某个爱书画的神仙不小心滴下的一滴墨水，渐渐地散在夜幕之中。

沈慎微掂着手机，为难地敲了敲颜行的门。

房门内似乎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但沈慎微却是固执地认为颜行没有睡，径直打开了门，走了进去。

再接着，问了一个极为白痴的问题：“颜行，你睡了吗？”

沈慎微也并不在乎这个白痴问题的答案，慢慢摸黑走到了他的床旁，搓了搓自己的衣角，问他：“没睡的话，能和你谈谈吗？”

“你在生气吧，颜行？”他温声问着在床上毫无动静也丝毫不回应他的颜行，又举了举手中的手机，将蓝光照在他的脸上，“手机，还要么？”

蓝光并不算刺眼，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中就显得有些明亮，让颜行不得不有了些动作，以此来挡住手机带来的光线。

“我能坐吗？”见颜行有了反应，沈慎微乘胜追击，指了指他空着的一半床铺。

颜行还是有些不愿搭理他，背过身，冷冰冰地回他：“沈总不嫌脏的话，就随意吧。”

沈慎微挑了挑眉，矮身坐了下去，接着是颜行吃惊地转了过来，又别扭地转了过去，憎憎地问他：“沈总没洁癖了吗？”

他的洁癖还没严重到别人睡的地方都不能坐，只要别人别坐他睡的地方就好了。

沈慎微推了推他的肩膀，颇是埋怨：“你能有话直说吗，颜行。”

“我没什么可说的。”颜行仍是背了过去，抱着自己的枕头，嘟囔着，“是沈总要我乖乖听话，不准惹事，我如今当了这个牵线木偶，你却还要来怪我。”

沈慎微一怔，他似乎是明白颜行没有大杀四方的原因了，正是因为那日的醉酒，他哭闹着和他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让颜行彻底交出主权，导致了刚才的那副情形。

沈慎微唏嘘了片刻，又试探地问他：“所以，你在生气吗？生我的气？”

“我没有资格生气。”颜行将头靠在枕头上，双手环抱着圈住它，“沈总说什么就是说什么。”

果然是在生气，沈慎微叹了口气，稍稍低下了身子，靠近他的耳边：“那是在不开心，对吗？”

似乎是知道颜行会回答他，他没有不开心，沈慎微先一步发出疑问：“是因为我没有替你出头？”

“你在想，这是多容易解释的事情啊。因为你的月奖励，你要拍戏，要拍广告，我默许你拿个手机，方便联系，太正常不过了，只要我说出口，他们都会息事宁人，你是这样想的，对吗？”沈慎微慢慢地向他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无意识地点着床单，觉得又冤枉又无辜，“可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之前是你说你要报复他们的，我在等你大显身手，可你却是一句你相信我吗，你让我怎么处理？”

“你说，如果我再说这句话，别人会怎么想？一看就是我不知道情况，却是成心维护你偏袒你。这不是让别人……”

“让别人知道我是你护着的，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打我主意了，这不好吗？”颜行打断了沈慎微的解释，从枕头中闷闷地发声，“我交出主权的同时，你也应该为我做主啊。”

听到颜行的埋怨，沈慎微也不由得埋怨起来：“我又没让你闭嘴，这种时候你不该趾高气扬地把他们全部打得哑口无言么？我哪知道你会什么都不做，干听着人家谴责你。”

而听完了沈慎微的埋怨后，颜行又保持了沉默，这样的不合作让沈慎微酝酿了一整晚的道歉情绪都消减了好几分，险些又要和他吵起来。

“好了。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沈慎微强行压回了自己冒上来的怒火，试探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你的手机还要不要了？应该很重要吧？”

沈慎微想自己这么好声好气地和他道歉，他应该会接受的，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颜行接受的方式有一些特别。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整个人僵硬地被他抱着，耳旁是他沉稳的呼吸声，甚至都能感受到他柔软的脸部贴在自己肩膀上的触感。

“颜……颜行？”沈慎微被震得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一只手还握着他的手机，另一只手也不知道该不该抚上他的脊背，再接再厉地安慰他一下。

“你相信我吗，沈先生？”颜行的声音还是有些沉闷，继续问着这个在沈慎微耳中听起来很是奇怪的问题。

“我刚才就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信任这个词。颜行，你不解释给我听，你怎么让我相信你？”

颜行紧了紧怀抱：“你就该无条件地信任我。”

沈慎微听到颜行这句颇是任性又无理取闹的话，不由得笑出了声，又无奈地顺了顺他的脊背，顺了顺他炸开的狮毛：“你还真是个小孩子。”

颜行偏过头，不同意地反驳：“我很大了，二十四岁了。”

“得了吧。小屁孩。小孩子才讲信任，大人都讲证据，你什么都不说，就要我相信你，这不可能。”沈慎微哼了一声，又在余光中看见了颜行不悦的眼神后，拍了拍他的肩背，“好好好。我是相信你，你说没有违规，那肯定没有违规。一定是……”

沈慎微忽然想起了两个月前林存焕曾经当众答应过颜行一件事，而颜行将其视为秘密，就连沈慎微都没有告知，如果说这件事就是林存焕允许颜行私带手机，那么沈慎微可不可以认为，从一开始颜行就在布这个局？

这个故意露出破绽，让别人抓住他的小辫子，从而反将他一军的局。

沈慎微因为自己的猜测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其实内心已经笃定，但还是心存侥幸地问道：“是林总允许你带手机的，对吧？”

颜行埋在沈慎微的肩颈处点了点头：“嗯。”

“然后，你那时候就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要求林存焕保密，本来是想着等谁找出你的手机，好好地仗势欺人一番？”

“哪有仗势欺人，这成语不是那么用的。”颜行闷着声解释，“我那时候没有想着要做什么，其一是私用手机本就不是什么光荣的行为，我怕存焕为我开了先例后，陆续总会有人找他麻烦，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或者别的什么方法，让他用手机，那干脆就不说，免得麻烦。这其二，就是现在这个状况，也是该教训一下他们，在还没有清楚对方的底牌前，就别着急亮出炸弹，免得把自己炸成灰。”

沈慎微一边听着一边给出自己的意见，双手自然地搂着颜行的后背，将二人的胸膛贴在一起：“嗯。你会怎么做？如果单单只是告诉他们，是林总让你带的，并不会伤害到他们什么，最多也就是梁志远没面子，而其他人则是觉得他是个大傻帽，白白浪费了休息的时间而已。”

正当沈慎微心中的瓜子都已经摆放就位，准备边听边磕，时不时为颜行精彩之处鼓掌之时，颜行却摇了摇头“我也只是这么想的而已，我没想要将他赶出练习生，而且沈先生说了不准让我报复。”

沈慎微稍稍感叹了一下，颜行总是能够出乎他的意料，又有些自责地问：“但是，因为那天的事，所以你什么都不说，为了我忍着，被人劈头盖脸地骂也不还嘴，是吗？”

颜行点了点头，闷闷地回答他：“我不想你生气，更不想你喝酒后和我吵。我之所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是因为我相信你会帮我解决的。”

沈慎微听到这话后，更是自惭形秽：“结果，我什么都没有帮你做。”

颜行抿唇轻笑了声，却是开解起了沈慎微：“还是有的。没有当众处罚我，只是让我上交手机，你其实已经在告知大家你的立场，你在袒护我，你是相信我的。”

沈慎微觉得这上辈子大概是和他有什么过节，只要颜行后退一步，软上半分，他就能得寸进尺地上前一步，得理不饶人，可明明他的初衷是来和他道歉的，顺便和他说清楚，那日只是醉酒糊涂，说的话都可以不作数，可怎么，忽然变成这副模样了？

“既然你都自认为我是相信你的，那你还生我的气，这是不是说不过去？”

“可我想要的更多一些。”颜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怀抱，如水的双眸看向了沈慎微。

明明是漆黑如墨的夜色，可那双眼睛却是亮得惊人，沈慎微都能看到那眼眸之中的璀璨星子正如旋涡般在那星空之中盘旋着。

“我想要沈先生在一开始不管不顾地就站在我的身边，替我主持公道。不管我有没有应对的方法，都在我之前帮助我，替我解决，这样才好。”

随后，他轻笑了一声，似乎是自嘲了一声，又背过了身去，抱住了身边的枕头：“我是不是要求太多了，沈先生本来就不相信我，为什么凭着第一感觉就要帮我，或许我是真的擅自私用了手机，违了规呢，又怎么能用沈先生的名义来替我挡住那一群咄咄相逼的洪水猛兽。”

“真是的。”

沈慎微从背后抱住了颜行，感受到他身体的轻微僵硬，又很快放松了下来，他伸出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感叹着：“果然是个小孩子。不管心机再怎么深，还是小孩子的脾气。”

“这个月过得很难受吧？”沈慎微试着锤了锤他的肩膀，轻声地，像是怕吵醒他似的，“我知道，是我脾气臭，明明你是想帮我，我却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而和你发脾气。可是，你也稍微考虑一下我啊。我毕竟刚刚被人挖走了一部分资源，那……你就当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行不行？总之，我就是觉得很别扭，你又什么都不和我说，可就算你和我说了，我也会觉得不开心，反正，你不论怎么做，那天我都会和你发脾气的。”

又有酒精的作用，又有自己助理迟迟不回应的烦躁，还有那双相似的动人眼神，这一切都成为了那天的催化剂，让沈慎微发了这么样的一个酒疯。

“虽然你比我小，但是做事却很稳重。不像我，”沈慎微轻轻拍着他的手臂，如哄婴孩入睡一般，惭愧地反省，“做事太容易冲动了，你要相信，那并非我的本意。”

“我今天来就是向你道歉的。我们……能不能……”

沈慎微小心翼翼地看着颜行的脸色，明明房内昏暗到视线近乎封闭，但他还是执着地抱着能看清一点是一点的念头：“我们和好吧，颜行。”

颜行又是一愣，僵硬地转过头来，反问他：“你知道吗？我好多年没有听到这句话了。”

沈慎微还没有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他就紧接着说出了句沈慎微想要收回这句话的话：“上一次听到这句话还是五岁的时候，我以为只有幼稚的小孩才会说这种话。”

沈慎微心头的怒火一瞬间如暴露在烈日下的温度计，逐节升高，他磨着牙，用力地推了颜行一把：“颜行，你找死吗？”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强调着要放下脾气，放下身份，与他好好地说清楚，希望他能够谅解自己人到中年的莫名火气，结果这家伙竟是让他一点道歉的欲望都没有了。

颜行轻笑了两声，抬手搂住了沈慎微的脖子，替他顺着因他而竖起的毛：“好了，沈先生，我知道了。”

“沈先生，你真是总能让我感到意外。”颜行又举起手，揉了揉他的头，感慨着，“我正绞尽脑汁着，该怎么改变我们两现在的僵局，结果沈先生自己就先我一步打破了。”

“你别乱摸我头。”沈慎微瞪了一眼，摸黑捉住了他的手腕，他又挑衅地问他，“我可没看你绞尽脑汁，刚不是在那干生气吗？”

颜行也颇是埋怨：“难道我连这点自主权利都没有了吗？”

沈慎微无奈地哄着他：“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这样行了吧？”

“那既然事情解决了，我也回去了。”沈慎微将手机放在了床旁，撑着手起身，“你早点睡，行么，明天你该做什么做什么，方垣的事情一切照旧，可好？”

颜行嗯了一声，见沈慎微要离开，轻声地建议道：“沈先生，今晚也在公司休息吧。现在回去，太晚了。”

沈慎微点了点头，随口道：“知道了。”

“沈先生。”沈慎微正想要走，颜行又叫住了他，似乎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的笑声，可偏偏如清晨翠鸟轻鸣，悦耳动听，又是那一句他常挂在嘴边的夸赞，可似乎每一次都能让他的心，以不同频的速度跳动起来。

“你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