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梵刹古寺的撞钟一般的声音在房梁上盘旋了一圈又一圈，颜行摇了摇头，让沈慎微大跌了眼镜：“你觉得公交车司机这个角色好不好？”

沈慎微吸了一口气，怒斥：“你在开什么玩笑！这个角色一看就得有阅历的人演才行吧！你这幅未满十八岁的样子能演吗？演得像样吗？！”

公交车司机这个角色镜头很少，就连台词也很少，只有故事初开始的那段念白。

但由于这整个故事有着许多的悲欢离合，太年轻的人并不能体会到这么多经历，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能演出被岁月消磨过的痕迹，也只有那样经过岁月风霜雕琢过的嗓子才能把那段念白读出历经沧桑却又看破红尘的感觉。

那段念白可以说才是整个故事的精华所在。

颜行这张小白脸演这个角色，那不是在自讨苦吃？

颜行勾了勾唇角，不急不缓：“你别急，听我说。”

沈慎微缓下心来，示意他说。

颜行随手翻了翻剧本，沉吟了片刻：“改下剧本，替我加些戏。”

沈慎微又开始冒火，用力地拍了下桌子：“你还没当演员呢，就已经开始琢磨着改剧本，给自己加戏。”

颜行蹙起眉头，不可察觉地摇了摇头，声音还是沉稳缓和：“听我说完。”

沈慎微磨了磨牙，摊开手掌摆出邀请的姿势：“好！你说！”

颜行的手指在剧本上敲击了两下，掷地有声：“故事里有一对夫妻，妻子懦弱知道丈夫有了小三还隐忍不发，但丈夫却在知晓妻子知情后铁了心要离婚，在跟踪小三，想要和她谈判的时候，因看到那对年轻男女拥抱在一起后心生感慨，想当年她和她丈夫也是这般，一下子情绪万千，觉得是小三破坏了他们的家庭，就冲上去大打出手，最后被众人制止，颓然倒地哭泣，是不是有这个情节。”

沈慎微不明白这和公交车司机有什么关系：“是啊，所以呢？”

颜行微微一笑，指腹划过剧本的字里行间：“你觉得，车上都有人打架了，司机什么都没说，可能吗？”

手指在剧本上做着无规律地打圈，却有着沙场点兵的气势：“因为车内有人斗殴，司机边喊着不要打了，并当机立断靠边停车，制止斗殴的行为，在斗殴过程中不小心被高跟鞋砸中后脑勺，妻子的情节相同，被制服后倒地哭泣，而司机则回到了原位继续开车，但好巧不巧，高跟鞋砸得颅内出血，司机认为只是因被砸中了所以有些头晕，虽然越接近站尾，他越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不适，但他仍旧行驶着自己的责任，直到最后行驶到最后一站时，他看着人们纷纷下车，最后倒在了驾驶座上。这个故事好不好？”

沈慎微的瞳孔在最后一句话中收缩了回来，他强压着震惊的神情，评判道：“被砸了一下就死了，是不是太儿戏了？”

“好巧不巧嘛，艺术来源于生活，生活中这样的例子不少。”颜行手扶着太阳穴，眉梢之上透露着一丝得意：“悲剧往往比喜剧更深入人心。年轻男女双宿双飞的感动戏份刚过，就让观众看到那戴了绿帽的妻子感情爆发的痛楚却仍然没有任何办法，大家都能想到最后的结果，丈夫会更加唾弃这个疯女人和小三结婚，这样情绪的大起大落，哪一段剧情更让人揪心？是小情侣结婚还是小三和丈夫结婚，妻子一旁哭泣连进教堂的资格都没有？”

沈慎微撇撇嘴，一点都不想承认颜行说的是对的，他看的时候也觉得这个妻子太可怜了，印象的确比那男生多些。

沈慎微看着颜行的脸，那张胸有成竹的脸上，似乎描绘出了一副宏伟的蓝图。

颜行睨了沈慎微一眼，笑了笑，如诸葛孔明运筹帷幄：“若是公交车上只发生那么一件事情，我一定会答应你接那个男学生，可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每一件拎出来随意添两笔就是不错的电视剧，这么看起来，男学生的事就太普通了，我虽喜欢这个妻子的角色，奈何我不是个女人，所以，只好另寻他法。”

“做就得做最出彩的那一个。”颜行将剧本抛在了沈慎微的桌上，气势恢弘，“你觉得一个刚和妻子结婚，孩子才两个月大的尽职尽责公交车司机就那么死了，可惜吗？而且是因为这样狗血的理由死了，若我再告诉你，那伤是那个妻子砸的，司机是为保小三受得伤，你还会觉得这妻子可怜吗？”

“这真真是应了那句俗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颜行敲了敲桌子，试问：“沈总，觉得如何？”

沈慎微现在一个头两个大：“不要再给自己加戏了，你的老婆孩子哪里来的。”

颜行摇摇头：“那个妻子被出轨后是很可怜，但人们看完这部戏后顶多热议两天，说一下她好可怜，便忘了。但我若是让她可恨起来呢？司机何其无辜，来劝架却被打死了，这种情绪爆发后的可理解可原谅和误伤他人害了一个家庭的可恨互相交织在一起，才是经久不衰的话题。总有人会替妻子说好话，也总有人会骂妻子的误伤，可怜又可恨却是让人最难忘，虽然那妻子仍旧是整部电影记忆让人最深刻的角色，但那总被牵扯出来的司机，是不是也能蹭些热度？”

颜行眯着眼笑着，如同爱丽丝中会笑的柴群猫：“所以，沈总答应我，替我加戏了吗？”

我还能说什么，你想让我说什么？

沈慎微揉着太阳穴，迟疑地问：“要不，我还是替你接个广告吧？”

颜行莞尔一笑：“公司里应该有几个编剧的吧？你或许可以问问他们的意见，或者问问你的编剧好友们？”

沈慎微不赞同地摇头：“这样大改太危险了，我本来打算在决定拍摄的同时，将这剧本以网络写手的名义发到网上，替这微电影先预热的。但你这样做，观众看了会不买账，觉得我们乱改剧本，故意丑化妻子，甚至会影响到说我们排挤这个女演员，你懂吗？”

颜行却是满意地点点头：“所以，沈总觉得我改的不错？”

并没有指出他修改的剧本哪里有问题而只是提出了大改后可能产生的后果，这不就是间接证明了他也觉得新的剧本更有舞台冲击力。

沈慎微呵斥：“颜行！不是这个问题！”

颜行微弯着嘴角，将椅子向左转了半圈：“那就换个方式预热。如果你放心，就把预热的工作交给我？”

颜行的话直接而又强硬，让沈慎微抽了抽嘴角。

颜行又将椅子朝右转了一圈，敲定：“沈大制片人，我们兵分两路，你负责拍戏，我负责宣传，我保证我的宣传方式一定比你所说的要火爆的多。”

这种丧失主导权的生活又再一次回来了，沈慎微曾经极度惧怕这种失控的感受，可如今不同了。

沈慎微咬咬牙，这一次选择相信他：“好！陪你疯一次！”

漆黑的眼珠在此刻显得格外璀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眨了眨，问道：“方垣说的话，下面什么宣传部的人会听吗？”

沈慎微点头：“他是我的助理，一般是传达我的指令，你说会听吗？”

颜行愉快地打了个响指：“那把方垣借我几天。还有，这几天，我可能要出去，是为了跑宣传，不是私人原因。”

沈慎微无奈地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知道了。”

“可是，颜行，你真的可以吗？”

沈慎微问出了自己最担忧的问题，这个司机也只是最后部分改了，那最开头的念白仍旧需要一定的人生阅历才能念得有真情实感，颜行这才经过一个月训练的半桶水，沈慎微实在太担心了。

那星河迢迢在漆黑的眼珠如细碎的银沙般微微闪光，如珠玉般干脆剔透的声音坚定地说：“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