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月上柳梢，街满霓虹。

沈慎微坐在办公室中整理着linda递交上来的文档，上面清晰地写着练习生九人的愿望，本来是应该按他们的期望和弱项做个表格，但那时已是下班的时间，即使是强迫他们加班，也不会认真对待的，沈慎微不想因此获得一份草草敷衍的结果，所以干脆直接拿了所有的信息，自己整理。

灰色的侧门忽然打开，沈慎微没有分心只是淡淡地吩咐道：“醒了？床头放的饼干吃了没？”

“嗯，没吃，我的衣服怎么不见了？”

那声音甚是乖巧，像是踩在了棉花上一般，沈慎微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颜行发出的声音，视线立马从电脑上移开，只见上身裸露的颜行浑浑噩噩地靠在门框边揉着眼睛看他。

腹部上八块腹肌两条人鱼线，与沈慎微白天摸到的一模一样甚至更为性感。

沈慎微将视线从那腹部移开，咳嗽了一声，解释道：“那个你晕倒了，医生说你是低血糖，可没带葡萄糖，所以找了两罐果汁代替，喂你喝的时候不小心洒你衣服上就替你脱了。”

见颜行倚在门框上不说话，沈慎微叹了口气，只得脱离了工作模式。

“我衣柜里有几件衣服，你先穿上吧，免得低血糖没好，又着凉了。”

“谁喂我喝的？”颜行难受地哼了两声，揉着自己的额头，“头好疼。”

“当然是医生喂的。”沈慎微无奈地扶额，想起他晕倒前的响声，“你如果当时听到你的头和地面发出的声音就会觉得没摔出个脑震荡已是万幸，疼很正常。”

颜行重重地拍了拍脑袋，又盯向他看，他眨了眨眼睛，说了句在沈慎微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你为什么不喂我喝。”

沈慎微刚想指责颜行的无理取闹，却听到颜行自顾自解释起原因：“你肯定轻手轻脚的，不会把果汁洒了。”

沈慎微表示心里很受用，美滋滋的。

听了颜行的夸赞，沈慎微就不觉得颜行麻烦到他了，他催促着颜行：“你进去把饼干吃了，穿件衣服，我带你去吃饭。”

无神的眼睛不知定在何处，颜行那张现在看起来无比乖巧的脸靠在门框上，表达了千百个不愿意：“不想吃饭，我想再睡会。”

“为什么？”

“因为头疼。”

颜行凉凉地瞥了一眼沈慎微，直接甩门而入，将沈慎微关在了外面。

好不容易对他有些耐心的沈慎微又是炸了。

什么人啊这是！给他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对他好一点他就给我甩脸色！

沈慎微怒火中烧，一脚踢开了侧门，进了里屋。

这是沈慎微的休息室，有床有洗浴，很多时候沈慎微加班晚了就会在这里睡一夜。

白天颜行昏迷的时候，沈慎微想晕倒在会议室来来往往的影响不好，就把他抱到了这里，毕竟他的办公室需要通过助理才能进来。

沈慎微踹开房门的时候，颜行已经钻进了被子里，他一把掀开被子让颜行起来。

“你不是听话嘛！给我起来！”

颜行翻了个身，背对着沈慎微：“可我真的头好疼，想多睡一会儿。”

沈慎微如同老妈子一般，讲出了一句老母亲都会说的话：“这都几点了你还睡，你晚上还睡得着吗？”

颜行蜷缩成一团，猫在床上，不说话。

沈慎微这下有些慌了，颜行何时做出过这等缺乏安全感的动作，他轻轻拍了拍颜行的肩膀：“不会是撞坏了脑子吧，走，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颜行甩开沈慎微的手否认：“没有！”

沈慎微单膝跪在床边，掰持着颜行的手臂，言语中透露着担心：“你不是说你头好疼吗，万一真撞成脑震荡怎么办？走，去拍个片子。”

颜行继续甩开沈慎微，固执地否认：“没有！”

沈慎微毫不退缩，换了个和缓的方式：“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那让我看看总行吧，让我看看哪疼好不好。”

颜行挣扎将自己缩得越来越小：“不要。”

他都这个态度了，颜行还这样，沈慎微磨牙，心下一狠，用力握着颜行的两个手腕，强硬地掰到他的面前。

“嘶……”

大概是恰巧拉到了筋上，颜行痛得叫唤了一声，倒是安分了下来，一脸受了起床气的样子瞪着沈慎微。

沈慎微见颜行的额头饱满圆润，也不由得气闷：“你连个淤青都没有，叫什么疼啊。害我还以为你真的被摔疼了。”

沈慎微哼了一声继续刻薄道：“算了，你脑震荡也是咎由自取，活该！”

颜行不服气地瘪着嘴：“没有淤青就不疼了吗，沈总知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内伤。”

沈慎微斜了一眼：“好啊，那我陪你去医院拍个片看看。”

颜行又将身子背了过去，像是使着什么姑娘家的小性子般：“不去。”

想起那天车祸醒来后，颜行几乎是一刻都不想在医院待着就直接出院了，沈慎微萌生了一个想法。

沈慎微揉了揉额角，好声好气地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医院恐惧症啊？摔伤脑袋这件事可大可小，我也是为你好，你就稍微克服一下好不好？”

颜行背对着沈慎微，仍是没有回应。

“不知摔伤脑袋后有没有一种病情是性情大变啊。”

沈慎微叹了口气：“你以前可没那么倔，还常常对我笑呢。”

颜行伸手抱住脑袋边的枕头，声音软棉棉的：“我没事，就是头疼，让我睡一觉就好了。”

为了让沈慎微相信，他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没事。”

沈慎微觉得自己在对待颜行这件事上甚是没用，竟是劝也劝不动，他抬手看了一眼表，已经就这么浪费了一刻钟，于是决定放弃劝说工作，替团成团的颜行盖上被子，将床头的饼干送到他眼前：“那你把饼干吃了，然后再休息一会儿。”

颜行翻了个身，又背了过去：“不饿，不吃。”

咔嚓。

沈慎微手上的饼干被他捏碎了。

这人是怎么回事？不就是个低血糖昏倒嘛，而且是他自己饿出来的，又不是感冒发烧这种会烧坏脑子，那么发个小脾气，沈慎微觉得很正常，可这种低血糖而且明明已经无大碍了，怎么这么难哄！这人绝对是中央戏精学院毕业的吧，戏怎么那么多！这么矫情！

沈慎微已经愤怒到忘了林存焕曾经说过的话。

颜行这人，他高兴起来你做什么都可以，他不高兴起来，你做什么都没有用。

而此时的颜行正处在一个接近崩溃的边缘，自然沈慎微说什么他都不买账。

沈慎微清晰地感受到手中的饼干从一块完整的圆形变成了细碎的粉末。

沈慎微思考了一下，和他发脾气有用吗？

完全没用，还是随他去吧。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好脾气地进浴室拿了一块毛巾过了些热水，轻柔地贴在了颜行的额头上。

感受到不同于体温的温度，颜行有些痛苦地深吸一口气，随即睁开眼。

那双眼睁得极具气势，如一柄长剑一般刺在沈慎微的心上。

这样的眼神，太熟悉了，沈慎微第一次见颜行睁眼也是这个眼神，有着让人难以与之对抗的压迫力。

也像第一次那般，颜行眨了眨眼，有片刻的愣神，随后那双盛气凌人的眼睛褪去了锋芒，沈慎微似乎还在那漆黑的瞳孔中看到了些许的无助，好像是在责问他，为什么要打扰他。

沈慎微用毛巾在颜行的额头上揉着，动作轻柔：“哪有睡一觉，头疼就会好的道理，你这是摔伤的好嘛。”

颜行没有说话，垂下眼，复而抬眼看了看沈慎微，看了一阵后又低了下来，就这么反复了好几遍，偶尔被沈慎微揉疼了就皱皱眉，等到那毛巾都凉了也不发一言。

沈慎微将毛巾重新叠了叠，郁闷地问道：“不睡觉就算了，盯着我看又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起码说句疼或者烫吧？

这幅不说话的样子，沈慎微总觉得他心里在打什么坏心眼。

沈慎微替颜行掖了掖被子，起立转身：“我再去烫一遍毛巾。”

“沈先生。”

声音软软糯糯，听的人像吃了一口刚出炉的白糖糕。

沈慎微回头挑眉询问。

颜行的整个头都几乎埋在了被子里，独留出一双眼睛暴露在空气之中。

他眼眸似乎含着笑意，但不是沈慎微平时见到的让人恨得牙痒痒的那一种，用不大贴切的话来说，笑得纯真天然，如同一个婴孩一般。

细如蚊蝇的音量却有着直达人心的力量，沈慎微听过很多句发自肺腑的夸赞，但似乎只有颜行的这一句话让他记在了心头。

“沈先生，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