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早，张凤著撑着下颚在木桌发愣。昨儿见了孟韫玉，那顽皮的东海太子来戏弄他，那时张凤著便想，倘若他不到河边，莫不是他俩便就此别过别了。

花羋扎着丸子头路过，道：“还不去找你相好阿？”张凤著叹息：“还早。”

灵飞为他抱来一大堆衣服，粉的白的青的，样样都是好看得紧的服饰：“英雄难过美人关，穿好看再去找你对象，争取今儿就心意相通！”张凤著白他一眼。

吃过早饭，花羋去相他的周公子，灵飞在那面铺里被吆喝来吆喝去，玄德该去坑蒙拐骗地当他的道士。一身袍子光彩照人地路过张凤著，问道：“为何不动？”

张凤著思索着，回道：“为何？若要我说…”若要他说，便是想着不去再与孟韫玉有交集，是否俩人便会——想起此，顿时心口就疼得要命，就打消了。见他半晌没个准数，玄德垂睫着地推开木门，留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你不往山走，山便往你来。”

“天数是何？”张凤著突然叫住他。玄德一怔，反而问道他何故问此。倏然，张凤著摆摆手让他去了。在阖门那瞬，前脚还肃整的清冷道士，这片刻就摁住心口的悸痛，他喃喃：“天数…天数，便是不可抗———”

里廊的京戏惊艳一场。

“这才是酒入愁肠人已醉，平白诓骂为何情！阿，何为情！”玄德踉跄着快步行过，心口的疼似火灼热。倏然嗓子一甜，吐出一口黑血来，他堪堪地扶住雕着飞龙乘云的木柱，听着掐着嗓细气的旦声，却苦往心里淌。

“你不往山走，山便往你来。”他恍惚间觉得张凤著回了他那问题：“为何？若要我说…便是想一试，倘若我再与他再无丝毫交集，那他便就不会落得那步田地？”

玄德道：“那步田地？”

张凤著回答：“情寿不深，痴情病死。”

倏然，他再次吐出一口黑血来，疼痛逼得玄德双目紧闭，手掌紧握指尖泛白。“天数…天数，便是不可抗——”他终究是蹙起眉头一瞥廊台下名噪京城的戏班子。

就这么一瞥，巧的是那唱着戏的艳美戏子竟抬眼过来，双目相望，便是心中一动，那句词竟忘了。

“管教你赶出了宫门，粉身碎骨！”

玄德立即捂着心口转身，逃也窜也。顿时身后传来个响亮的大嗓门儿，叫嚷：“道长！道长竟在这里——”他强压着恼怒看向那富贵荣华的老妇人，低声：“何事？”老妇人谄媚地一笑，叫停了那唱戏的班子。

“不识趣，道长在这…”老妇人眼珠一转，看向皱眉的玄德，“道长总归是道士，哪是和尚？便唱曲粉戏…道长，这可是京城里有名头有招牌的戏班，瞧瞧如何？”

那花旦滞了一下，粉戏？…他倒是背得些宋代艳词，师父戏他小便未教他什么剧码，四下望望，那师兄冲他说了句“卖胭脂”便离身置搭一座大帐，悄攘着他同入里头。“留个脚在外头。”花旦听了，便把绑绕小脚露在帐外。

“这行当不对…我该唱什么？”那唱贵妃的花旦不是女儿身，而说是花旦，分明贵妃该是花衫。这出粉戏便该是花旦来演，他倒是唐突了，再说还分明不会。而师兄便道：“何须管，他们要的是这出。”说道，就摇起大账。

台下喧哗。道长更是蹙起长眉，拱手相礼：“这位妇人，我怕这是能叫作白日宣淫，还请打住。”

老妇人像只老母鸡地呵笑起来。

师兄突然掐着傻滞的那花衫一手，还是缓缓摇着大帐，低声到：“得叫。”

“叫何？…”他突然明了，耳根一红，掐了细嗓仓促地喘息着。突然，就传来道长历声叫停，声如洪钟，响彻戏楼间：“我说停下！”他与师兄皆是一滞，就听着妇人叫他们下台就赶忙离去。

道长也是气得袖子一甩，扬长而离。

而下了台的花衫赶忙跑到师父边上，像小麻雀似的叫嚷起来：“神仙竟然在此！——待会我可要好好求神仙慈悲，不是说，咱们梨园闹鬼嘛。我便现在去他屋里寻他，师兄，你能同我一起嘛。”

突然房门被敲响，慌神的张凤著赶忙前去打开房门，看到个像兔儿似的青年，还穿着褪到一半的戏服，用着宽大的外衫罩着，细声问道：“请问…张卜棂张道士还除妖吗？”

张凤著瞥眼看向翘着二郎腿，吃着花生米的花羋，收回眼神回道：“他还没回来，你要不——”

“我能等的…”青年扒着木门腼腆地笑着，笑得露出俩个软软的小梨涡，话还没有说完，背后突然伸出一手，向外拉开木门，另一手扶住青年的腰往里面带。抬头那本该出门的玄德赶回来了，他低声：“进来详谈。”

进门来玄德一直紧紧地盯着青年。半晌，低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