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山精神病院，戒备比肩一级监狱，知名度却相当的低。

甚至很多桦都本地人都不知道，桦都还有这样一处所在。

周日的清晨，阴雨连绵，通往都山精神病院的环山路，空寂无人。

黄明磊静静地坐在副驾驶位置，年仅十岁的他，双眼中是与这个年龄不符的哀愁。

颜卿瞥了一眼他，“你放心，我既然答应过你爸爸，就一定会履行承诺。”

“爸爸他，还有可能好么？”

“他杀了你妈妈，你希望他康复么？”

颜卿就是这样，永远都在用大人的口吻与孩子们对话，从不担心他们是不是能听得懂。

事实证明，孩子们的理解力，远比大人们以为的，要高。

那句‘孩子小，不懂事’，很多时候，其实只是不想负责任的大人们的托词而已。

果不其然，黄明磊轻轻说道，“我希望他等我有能力把他接出去的时候，再转好。”

颜卿没有问‘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黄明磊的言下之意。

他宁愿自己的爸爸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余生，也不愿意他的爸爸在清醒中承受良心的折磨。

“接下来，你准备回原来的学校，还是换一所小学？”

“回原来的学校。”

颜卿有些意外的斜睨了他一眼，“想好了？”

“嗯。”黄明磊重重点头，表示自己的决心，“十六叔说，是个男人，就应该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如果我以前能够勇敢一点，也不会让爸爸总是为我担心。”

颜卿笑了，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儿子也在你们那个班，以后你们多多相互照顾。”

“嗯。”黄明磊再次重重点头。

一大一小相识而笑。

前方，已见都山精神病院，黝黑的大铁门。

今天，也是霍星云与颜卿的乔迁之喜。

他和颜卿终于搬进了，他们刚定下关系时，就购买的那套三室两厅里。

一大早，刑侦队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过来帮忙。

来了后才知道，根本没什么需要他们帮忙的，他们只要坐等吃饭就好。

邱小米坐在客厅里，边吃水果边感叹，“唉，我今天还特意换了一身运动服，想好好表现一下呢，毕竟平时吃了人家那么多。”

另一个实习生指了指自己身上，示意他也是这么想的。

谁知道，人富豪所谓的搬家，一共就两个纸箱，还基本是小溪玩惯了的小东西。

新家里，要啥有啥，根本不需要从以前的房子里搬过来。

这，这哪里是搬家，分明就是换个屋子睡好嘛？

“这套房子，也不比颜总其他住的地方好呀。我还以为富豪都是住在别墅里呢，再不济也得是个顶层带花园的大house。”

黎志安不屑的瞥了眼邱小米，“切，你懂啥，这房子是霍副队买的，户主是霍副队。这是娶媳妇儿的规矩。颜总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呗。”

“可是，我听说，”邱小米压低声音，把脑袋凑近二人，“霍副队家里也可有可有可有背景了，就算没颜总有钱，按说，也绝对是能买得起比这更大的房子呀。”

另一个实习生张大嘴巴，显然被邱小米一连三个‘可有’给惊着了，他看向黎志安，似乎是想向他求证。

黎志安伸出根手指，嫌弃地将邱小米的脑袋戳到一边，“咱副队是靠家里的那种男人么？他要是想靠家里，何必跑咱桦都当个小警察？再说了，我听几位老队员说，霍副队是在刚追到颜总的时候，就来买了这套房，那个时候，他家还不知道他们的事儿呢。”

闻言，实习生又往黎志安身边靠了靠，神神秘秘地也把声音压低了问，“这男男之间，也这规矩？我还以为，要是找个男的一块儿过日子，就省了房啊车啊的。”

言下之意，似乎只要省了房子车子，他也不介意找个男媳妇儿。

黎志安耐心解释，“你要是找到个心爱的人，会不会想为她准备一个只属于你们两个人的家？这是一种态度。跟男男，男女没关系。”

邱小米摇头叹息，“唉，我到更佩服颜总些，肯跟着咱霍副队住在这里。一点公主病都没有。”

黎志安啪的一巴掌拍到邱小米的后脑勺上，差点让她的脸和茶几上的甜点来个亲密接触，“说什么呐你？颜总又不是女人，就算有什么，也不能有公主病。”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套房子楼上楼下对门，现如今都已变成颜氏的产业，住的全是木马的人。

按木马人的说法，这就是他家少爷陪少奶奶玩的一种，俗人无法领会的，情趣。

新来的实习生围在客厅里八卦时，书房内，除了韩冬以外的几个老队员，也在扯闲篇。

段子凡手里端着一杯咖啡，靠坐在飘窗之上，“小颜带黄明磊去看他爸爸了？”

和叶嘉一起捣鼓电脑的霍星云，头都没抬的‘嗯’了一声，“那孩子经此一事后，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开始变得有担当起来。小颜觉得，很多事情，可以让他学着面对。”

叶嘉叹气，“这就叫，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你们说，他现在跟个孤儿有什么区别？”

段子凡看着窗外，也长长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本案，四个孩子，一位母亲都命丧他手，一位父亲重伤，一位父亲入狱，一位父亲疯癫，还有一位涉案老师自杀。虽然案子破了，但我这心里，却还是觉得难受。”

他扭脸看向霍星云，“星云，昨天做案件总结的时候，我发现你似乎有什么心事，你是不是对本案，还有些其他的看法？”

霍星云停下手里的活，拍了拍叶嘉的肩膀，坐回沙发上，“段队，可能是我太多心了，我只是突然觉得，这次的这起案件和冯爱国的案件，都有个共同点。”

听他这么一说，连叶嘉都停下敲击键盘的手，和段子凡一起定定看着他，“什么意思？”

“冯枭与欧真，都属于儿童时期有心理问题的人，都曾看过心理医生，他们最后都得到了心理医生‘适当释放内心欲望’的建议。结果呢，我们都知道，他们最终变得越来越邪恶。”

“这，不会吧？”叶嘉犹犹豫豫地反驳道，“这两个人年龄相差十几岁，有哪个变态心理医生，能连续十几年对有心理问题的儿童进行误导？而且，他们还一个是在国外一个是在国内看的心理医生。”

段子凡也觉得这次是霍星云想多了，“现在沽名钓誉的所谓专家实在是太多了，这种‘释放欲望’的心理治疗方式，虽然被主流所唾弃，但一直都存在着它的拥趸者，我觉得，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步入都山精神病院，黄明磊不自觉的拉紧颜卿的手。

长长的走廊，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完。

长廊内，基本每隔二十米就有一道铁栅栏门，走廊的一边是可以看到外面的窗户，另一边则是一间挨着一间的如同牢房般的病房。

黄明磊走在靠病房的那一边，但他根本不敢朝病房里张望，一双眼睛始终盯着眼前的地面。

墙上的摄像头，大大方方地跟着他们的步伐转动方向。

虽然这长长的弯来曲去的走廊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但黄明磊知道，在这儿的某个房间里，一定有着许许多多的屏幕，屏幕上一定正在播放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感受到了黄明磊紧张，颜卿停下脚步，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顶发，“别怕，有我在。”

简单的五个字，突然给了黄明磊无穷的力量和勇气。

不远处，一个身穿白大褂带着口罩的中年医师，已在走廊另一头等待着他们。

那里，是通往病房区的最后一道门。

“病人情况如何？”颜卿拉着黄明磊的手，跟在医生后面，轻声问。

“还是那样，时好时坏的。随着幻觉越来越多，发病的时间会越来越长，且暴力倾向也会越来越大。你们今天来的不凑巧，他刚吃过药，现在整个人的精神都有些萎靡。”

说话间，三人已站在黄江的病房前，黄明磊看清里面被固定在床上的人后，一下子扑在观察窗上，失声痛哭道，“爸爸，爸爸。”

颜卿默默转过头，不忍看到这样的一幕。

可也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远处的一片血红，给牢牢吸引住了。

他不由自主地走到另一侧的窗边，定神细看，是谁，会在半山坡种下满园的彼岸花？

他感觉到医生也走到了他的身后，于是抬手指向那里，问道，“那里，也属于你们医院？”

“不，不属于。”显然，医生已经不止一次回答过类次的提问，竹筒到豆子般解释道，“那里有一栋别墅，什么时候建的，我们也不清楚。平时好像也不见有什么人进出，只是那丛彼岸花养的格外好。老远就能瞅见。而且，还一年四季的开，从没见有衰败的时候。”

颜卿手心紧握，努力遏制自己的心跳。

当年，他之所以会把幽灵的联络花定为‘彼岸花’，就是因为，他母亲为数不多的几样遗物中，就有一只极美的，艳红的，彼岸花发簪。

彼岸花，忘川水，黄泉路……

平常人家，谁会大面积种植如此不详之物？

这一边，屋内的黄江似乎感应到了儿子的呼唤，抬头向观察窗这边看来，眼中渐渐的浮现出一丝清明，冲着儿子咧嘴笑了起来。

窗外，黄明磊趴在窗户上，也跟着傻傻咧嘴笑，雾气蒙在玻璃上，随即又被泪水划出一道道细痕。

回到新家时，颜卿脸上已看不出半点异样。

觥筹交错间，一派祥和与安逸。

远方，那栋不知名的别墅内。

坐在窗边的老人，看着满园的彼岸花，喃喃自语的吟诵着，“花开彼岸本无岸，魂落忘川犹在川。花叶千年不相见，缘尽缘生舞翩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