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湾，名字听上去颇有几分意境，实则，小区环境相当之拖后腿。

楼与楼间的距离近到，说话声音稍大点，都能被对面楼里的人听到。

还‘月亮’湾？晚上站在小区里，抬头能不能找到月亮,都是个问题。

米老师的家，在最靠里的一栋六层楼内。

进得楼来，入眼全是乱七八糟的小广告，偶尔的空白处，竟也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楼内每层均有四户人家，楼道狭窄到，多停辆自行车，往来的人都得侧身而过。

一想到国家一级教师就住在这样的环境里，段子凡的心里，还真挺不是滋味的。

几下门响过后，屋内传来温柔的询问。

‘谁啊？’

随着问话，大门的上半部分被单独向内拉开。

即使背光，即使隔着纱窗，依然能清晰感受到米老师的诧异。

段子凡没有开口，默默将警官证贴在纱窗上。

他以为米老师至少会打个电话核实一下警官号什么的，没承想，米老师只看了一眼，就连忙将整扇门一起拉开。

“进来吧。哦，不用换鞋。我家里也没有适合你们穿的男式拖鞋。”

两人坐定后，段子凡还是忍不住的提醒，“做为独居女性，不能轻易相信身穿制服的人，你应该先核实证件号及姓名职务，以及，”

米老师一边给他们倒茶，一边笑着打断他的话，解释道，“你们啊，一身的正气，眼睛里干净，一看就不是坏人。我好歹做了那么多年的老师，形形色色的家长不知接触过多少，看人还是有几分准性的。”

就在段子凡不认同的想给她举几个例子时，

却听米老师接着问，“对了，你们找我，是因为学校失火的事？”虽是问话，语气却相当的肯定。

段子凡和霍星云心里同时一惊。

是有人走漏了消息，还是，她，做贼心虚？

米老师看到他们的反应，笑得更开心了，眉眼弯弯处，即使鱼尾纹也不影响她的魅力。

“不用紧张，其实，我的推理过程很简单。你刚才拿出来的是市局刑警证，我能有什么是市局刑警必须找上门来的？那当然就是最近发生的那起案子。再加上，死者里有陈立辰，我和陈家多少有些恩怨。在世人眼中，一个长期独身的老女人，心胸都是狭隘和偏激的，所以，我为了报复，做出那样恶毒的事情来，也不是没可能哦。”

呃……要不要这么聪明？

米老师再冲着其中一间屋子一指，“我平时最爱看的就是推理小说，你们去我书房看一下就会发现，我的全部专业书加起来都没推理小说多。所以，看，我即有犯罪的动机，又有犯罪的大脑。”

呃……把他们想说的，也全说完了。

幸好他们俩是来破案的，而不是来写小说的，否则的话，面对这样的角色，如何灌水拖篇幅，多赚一点小钱钱啊？

讨厌！

“那你杀人了么？”霍星云直截了当地，甩出这个白痴问题。

“没有。”米老师一口否认，“别问我那天晚上有没有时间证人。我没有。你们也看到，我们这个小区除了正门，其他侧门都没安装监控。我平时在家，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读书画画，不爱看电视，也不爱上网跟人聊天。所以，虽然我在家，但我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

这就，有点难办了。韩冬他们也没在校方的监控中找到明确的米老师的影像。

见二人不说话，米老师接着道，“虽然陈立辰他爸爸无耻且卑鄙，可是，了解我的懂我的，都不会相信那些谣言。我只要不去理会，他就即影响不到我的生活，也影响不到我的经济来源。”

霍星云有些不解，“那你为什么还执意辞职？”

米老师侧过脑袋想了想，“打个比方吧，你去买东西，被店员诬陷偷东西，虽然事后店老板也向你赔礼道歉了，可你以后还想去那家店里买东西么？不会了吧。因为你只要看到那家店，那个诬陷你的店员，就还是会勾起你不愉快的回忆，可你会因此而杀了那个诬陷你的店员么？也不会吧，因为还是有很多人非常坚定的相信你支持你。”说着，她拿出手机，“你们看，事情出来后，我收到过这么多家长老师们的善意。”

霍星云接过手机，他注意到，米老师的习惯很好，每个微信号后，都备注有本人的真实姓名。

“那您是否知道，学校里还有哪位老师，与这几位孩子家里有过矛盾？或者有哪些教职工，很看不惯这几个孩子的？”段子凡继续问道。

米老师皱眉想了老半天，“倒不是我有意隐瞒不说，你们也知道，我在那所学校只是兼职老师。平时不坐班，该我上课的时候我去，上完课就回家，和老师之间算不上深交，人家也不会在我面前传闲话。”

就在这时，霍星云注意到，米老师的手机上有个十分熟悉的备注名：王隽川。

而且，与其他人短短几条安慰的话语不同，王隽川给米老师的信息，格外多。甚至比一直苦苦挽留米老师的常校长还要多。

仔细阅读内容，更觉不对劲，常校长的信息虽多，但基本上都是围绕着‘留下来’这个主题，说着各种车轱辘话，反观王隽川，却从一开始的安慰，到后来的时时问好，聊天……

呃，如果不是米老师的回复始终保持着种淡淡的疏离与客气，以及颜卿对他说过王隽川性向存疑，他真要怀疑这米老师与王老师之间，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情愫了。

“米老师，您和王隽川王老师之间，关系似乎不错？”

米老师笑容温和，“是啊。十来年前，他曾是我的学生。真没想到，他竟然也当了老师，而且还和我成了同事。不过，他的将来，肯定比我有出息。”

“您的学生？”霍星云眼珠一转，“那他可真会保密，我们之前问他，他一个字都没提。”

却不想，挑唆并未成功。

米老师不介意地一摆手，“他不想提，也很正常。因为他在小学里的那段经历，并不怎么愉快。他之所以现在对我还算亲近，是因为，是我帮他转的学。”

嗯？

这句话，把段子凡和霍星云的兴趣一起勾了起来。

他们俩的表现，自然瞒不过米老师锐利的眼睛，她笑着摇了摇头，边给两位警官的杯子里续水，边继续说道，“王隽川小时候，家境不是很好，他爸爸是个哑巴，靠给人做些木工活赚钱，他妈妈我印象中，是个扫马路的清洁工。那时候，社会风气不是很好，连带着好好的校园也污染上了嫌贫爱富的恶习，所以呢，当时的小隽川，就经常受到班里其他一些同学的欺负。”

段子凡和霍星云像两个专注听课的乖宝宝，坐姿格外端正，态度极为认真。

看得米老师很是好笑，“当时那个班级的班主任对此不闻不问的，无形中，也助长了班里的不良风气。”

霍星云眉头微皱，想起毛毛虫曾经评价过王隽川的话：要不是他，陈立辰能那么嚣张？

为什么曾受过欺负的老师，现如今却纵容起，欺负人的学生？

他把疑问藏在心里，并未开口打断米老师的叙述。

原来，在王隽川四年级时，米老师接手了他们班的数学。因为米老师不是班主任，不用坐班，所以一开始，对班里的不良习气，她也没怎么察觉。

可两个月后，当她把考试成绩差的同学留下来补课时，才发现，小隽川的身上甚至脸上总是瘀青不退，一次还能被他用摔得搪塞过去，可时间长了，一个十岁的正常孩子，难不成走路还能天天摔？

她的第一反应，以为是小隽川的爸妈因为孩子成绩不好而打了他，于是便找了个机会去家访，结果就挨打问题没说几句，小隽川的妈妈就哭着告诉她，孩子身上的伤，其实都是学校里几个大孩子联合着班里同学一起欺负的。

这之后，米老师就留了心，也确实发现并制止过好几次针对小隽川的霸凌行为，谁曾想，换来的却是他们对小隽川的，变本加厉的疯狂报复。直到一天，他们在放学后，剥光了他的衣服，让他在操场上裸跑谢罪。隽川的妈妈闻讯赶到学校，跪下来求闹事的孩子们，这才要回了王隽川的衣服，把他给带回了家。

那之后，王隽川再也没去过那所学校，而米老师也深感痛心和自责，于是就托关系，把王隽川转到离他们家很远的一所小学里，并留了一级重新读四年级。

到了新学校后，王隽川的情况一天天好转起来，让米老师放心不少。

再后来，随着时间推移环境变迁，米老师和王家渐渐失去联系，直到去年，他们才又在学校里重逢。

米老师一口气说完，房间内陷入沉寂。

段子凡和霍星云沉默，是因为他们想不明白，什么时候开始，校园不再是净土？霸凌，频频出现在本应天真无邪的孩子们之间？这到底是家长的责任？学校的责任？还是整个社会的责任？

而米老师的沉默，则是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几次张嘴，却又自知自己没有说话的立场，最终也只是主动表示，她会对这次谈话保密。

她，确实是个相当聪明的女人。

之后，段子凡转而和米老师有意无意的聊起天来，霍星云知道，这是从侧面对米老师的可信度进行评判。

不聊不知道，这米老师当真是知识丰富，对实事一针见血，言语幽默且不张扬，与他们印象中的大部分成天围着老公孩子转，内心焦躁言之无物的中年女人确有不同。

他们也顺便聊起去年那桩绯闻。

原来，那男人确实对米老师有些意思，经常打着儿子的旗号，跟米老师各种套近乎，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家长相信了陈立辰他爸鬼话的原因。

但米老师在知道男人的想法后，婉转并坚定地拒绝了那个男人，按她的话说，她一个人的世界足够精彩，根本容不下第二个人的存在。

回市局的路上，段子凡发出指令：深查王隽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