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黄明磊的审问，是在小会议室里展开的。

旁边专门配了位与警方合作多年的，儿童问题心理专家。

“我恨他。我恨他们。”黄明磊眼中所流露出的，是小兽受伤等死时的绝望目光。

“陈立辰和他的那些走狗，总是联合起来欺负我。我原来和他不住在一个宿舍的，可他为了欺负我，非逼着我搬去了他的宿舍。让我替他们写作业，洗衣服，冬天，往我的床上浇水，让我只能趴在桌子上睡，让我打自己耳光，学狗叫，给他们取乐……”

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

在心理专家的暗示下，没人擅自开口打断黄明磊。

“陈立辰他说，说我妈是个不要脸的坏女人，所以，我是不要脸女人生的孩子。”黄明磊带着哭腔嚎叫着，“其实，他才坏，他最坏。他害得柳雪不能参加竞赛，他把芝麻酱抹在崔平的裤子上，让他在升旗仪式上出丑，不管谁抢了他的风头，他就整谁。”

心理专家无声的将黄明磊搂进怀中，黄明磊趴在她肉肉的肩膀上哭得死去活来。

直到他哭够了，心理专家才按照霍星云写给她的问题，柔声问，“那你，是怎么想起来要毒死他的呢？”

黄明磊抽抽噎噎回答，“法制频道里有放，我觉得下毒最好，我家里就有毒鼠强。”

众刑警有些哭笑不得，这到底是教育还是反教育？

“你把毒投在哪里了？”

“饮水机里。”

“哦，那个水桶很重啊，我每次换水都可费劲了。”

黄明磊有些小得意的回答，“我放掉了大半桶水，然后就能搬动了。”

心理专家揉揉他的脑袋，“那你看到他们喝下了有毒的水？”

如果喝了的话，以穆法医的技术，绝对不应该检不出来。

果不其然，黄明磊咬了下嘴唇，垂着脑袋摇了摇，“我投了毒后，没敢留在宿舍。但我知道，他们吃了饭后，会喝水的。”

“那你是什么时候投的毒？怎么他们那会儿都不在？”

“吃晚饭的时候，我看着他们去了食堂，才溜进宿舍的。”黄明磊抽抽鼻子，“王老师要班干部都必须准时返校。其他外地学生可以晚两天。他们不知道我根本没回老家。但我知道，陈立辰那么爱表现的人，一定会按时报到。”

直到现在，他的话里都没提及吴维和钱鑫，也许在他心中，最主要想杀的人就是陈立辰，至于吴维和钱鑫这两个他心目中的走狗，死不死，都无所谓吧。

思及此，众人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火是你爸爸放的？”

黄明磊垂下头来，“我投了毒后，不敢回家，偷偷去了学校旁边的网吧。后来，我爸爸来找我把我带回了家。但他要妈妈带着我连夜一起逃走，妈妈说，逃不掉的，警察一定会查出来的，爸爸说，查不出来，都一把火烧没了。”

“你爸来找你的时候，是夜里几点？”

黄明磊茫然的摇头，“我当时在打游戏，我也不知道是几点钟了。后来他开着带回家，我也没敢看时间。”

霍星云指尖轻搓下巴，总觉得这里有什么说不通的地方。

而写给心理专家的纸条上，此时也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过年，为什么没回去？”

“爸爸说，过年回家开销太大了，来来回回得近十万，不如就留在这里，给爷爷奶奶外婆外公寄一笔钱算了。等明年赚到钱了，我们再回去。”

这个回答，又推翻了刑侦队员们之前的猜测。

难不成，凶手真的就是黄明磊他爸？并不存在什么栽赃嫁祸的所谓真凶？

段子凡和霍星云等人悄悄退出小会议室，只留下叶嘉和儿童心理专家完成细节考证，以及相应的心理辅导。

段子凡靠着椅背，转椅左右轻轻摇晃，“你怎么看？”

“反正，四个孩子肯定没喝含有毒鼠强的水，这点，我绝对相信穆青的检验结果。”

段子凡点头，“我也相信穆青的技术水平。如果四个孩子是被毒死的，那黄明磊他爸为了包庇儿子，放火破坏现场还能说的过去，可咱们现在已知，这个犯罪前提并不成立。”

韩冬也皱着眉头补充，“还有啊，黄明磊他爸是怎么知道自己儿子没在学校的？”

霍星云突然以拳击掌，“我刚才就觉得哪里说不通！你们想想，这里有个最大的矛盾点。黄明磊他爸没杀人纵火吧，他为什么要连夜逃走，并在清醒状态下亲口承认是自己犯的罪？可如果就是他杀人纵火的，你们不觉得，行凶时间对不上么？凶手纵火后，一定会留在现场慢慢享受陈立辰痛苦死亡的整个过程，他就不怕这当中，他儿子会突然返回宿舍？他就不怕正好和值班老师打个对脸？他要是有那么好的犯罪心理素质，又何必连夜拉着老婆儿子逃？”

众人挠头，邱小米嘀咕，“他不是间歇性精神病么？一阵正常一阵不正常呗？”

段子凡叹了口气，“唉，现在也只能等黄明磊他爸清醒过来，听听他自己怎么说了。”

小忆发现，班主任王老师，似乎对他并不怎么待见。

虽然，王老师掩饰的很好，可小忆却不是寻常那类在父母羽翼保护下长大的，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坎坷的经历，让他变得格外敏锐。

他只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班主任对他的态度，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变？

明明星期一初见王老师时，他还那么喜欢自己，那种发自心底的赞赏目光，是骗不了人的。

“哎，”毛蒙誉站在扶梯上，捅捅假寐的小忆，“你们家里人得罪王老师了？”

小忆腾地瞪大双眼，他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也能看出王老师的不对劲来。

难怪两位爸爸总是教育他，山外有山，不要小瞧别人呢。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毛蒙誉踏上两步，坐到小忆的床上，“王老师喜欢谁，不喜欢谁，其实很好分辨的。他越是喜欢的人，越是会上课提问，作业也批改得特仔细，什么这个字写的好啦，那个词用的好啦。你再看看你，你不觉得他根本就不理你？”

见小忆低头不说话，毛蒙誉安慰道，“我看你第一天来的时候，他还特喜欢你呢，这才三天，你就被打入冷宫了，”说着，还小大人似的连连摇头叹息，“所以，我觉得他应该不是讨厌你，可能是你小爸爸他们那些警察，让王老师不高兴了。”

“那我该怎么办？”这一问，是小忆发自内心的真诚请教。

“你去问问你爸爸呗，我觉得，王老师人其实还挺好的。”

床下陡然传出一声冷哼，“好个屁，要不是他从来不管陈立辰，黄明磊能受那么长时间的欺负？”床帘应声被挑起，毛蒙枞满脸不屑地道，“咱班里受陈立辰欺负的少了？你看他什么时候主持过正义？还有，我说你们两个老爷们，说话就下来说，躲床里算啥意思？”

毛蒙誉和小忆乖乖依次爬下床。

毛蒙枞这才满意了，“以后不许背着我偷偷说话。”

黄明磊他爸刚清醒过来，就急不可待的要求交代自己的罪行。

为了取证过程真实有效，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给他吃抗精神类药物。

大家也只能保佑他不要在审讯过程中，又突然犯病。

流程化的几个信息核对类问题完毕之后，霍星云看着黄明磊的脸，语调尽量平缓的开口，“行了，说说你的犯罪经过吧。”

黄明磊咽了口吐沫，“我想杀陈家父子，很久了。是，我老婆做错过事，可他不应该拿了我的钱，还不给我活路，不但不给我活路，还指使他的儿子欺负我家磊磊。可我杀不了陈庆喜，他身边总有人，我找不到机会，所以，我就把目标放在了陈立辰身上，杀了儿子让老子痛苦一辈子，这桩买卖比直接杀了陈庆喜更划算。”

霍星云和韩冬静静看着他，没人开口打断他的叙说。

“既然有了这个心思，我就开始寻找下手的时机，我从磊磊那里探听到，正月十五晚上，学校为了方便回城的孩子归校，宿舍楼不上锁。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于是，在天黑之后，就趁宿管老师不备，溜进了宿舍楼里。”

“天黑之后？具体是几点钟？”

“我，我也记不清了。”黄江顿了顿，继续回忆，“我走到他们宿舍门口，他们的门当时是虚掩着的，一拧就拧开了一道门缝，我听到陈立辰在里面和其他人商议着怎么折磨我儿子。我当时就怒了，进去制住了几个小兔崽子，把他们全打得不能动了之后，就放了一把火。”

霍星云抬手打断了他的满口胡言。

“黄江，你知道你这样拒不如实交代，是要罪加一等的么？”

黄江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为了不刺激到，霍星云尽量压制住身上的气势，继续用平缓的语气，抛出另一个问题，“我问你，你作案的时候，黄明磊在哪里？”

“他，他不在，他去了网吧玩游戏。”

“你当时，是怎么知道他去了网吧的？”

“我，我看他不在，就，就瞎猜的。”

“瞎猜？”霍星云两眼微眯，“你就不怕他半当中回来，正好撞见你在杀他的同学？”

“那个，那个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你们也知道，我，我脑子出了些问题。再说了，打几个孩子放把火，能用多少时间？”

霍星云和韩冬互换了个眼神，没有当即戳穿黄明磊他爸的谎言。

“那，你老婆，又是怎么一回事？”

肉眼可见，黄江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只听他恨声骂道，“都是这个女人，这个不检点的女人，放在老年间，这种女人就应该被关进猪笼里沉江。她害了我们父子俩，她要是还有点羞耻，就应该去死。她早该死了，她为什么不肯去死？她还要我们去自首，这个不要脸的biao子，biao子，”

“不好。”霍星云腾地站起身来，快步冲到黄江面前。

就见黄江再次眼神涣散，他看着虚空，咬牙切齿地仿佛恨不能撕咬下，脑海中幻影的一块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