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一个案件，像今天这样，线索越多，越让人感到迷惑不解。

一个非常像林秀娥，却非常瘦的女人，在一年多前，买了份如果自己死，丈夫就能得到8000万的意外保险；

一个非常像林秀娥，不胖不瘦的女人，在大半年前，伙同外人设下仙人跳，陷害自己的丈夫被敲诈6600万；

然后，有一天，她真的死了，死的‘很像’意外。

她死的那天，她丈夫的情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段，死于一眼就能断定的虐杀。

两个女人的死，都有直接证据指证她们共同的丈夫。

但那个男人，却没办法在同一时间，做下两起命案，尤其是，其中一起，颇为耗时。

妻子有理由，杀害妄图分走一半家产的小三母子，也有理由除掉，因怀疑儿子血脉，就执意要分走一半家产给私生子的丈夫。

可这应该建立在，匿名信在一年多前就被发现，怀疑儿子血脉的争吵也在一年多前甚至更早就已经开始，才说得通。

丈夫有理由杀害，他认为践踏了他一片真心的妻子，但他并没有理由杀害，有子万事足的情人。

如果说，妻子一年多前，购买意外保险就是为了陷害丈夫的话；

那丈夫一年多前，准备不在现场的监控视频，也是为了除掉妻子？

既然他们很早之前就有了要除掉对方的打算，那么，在那个时候，他们要除掉彼此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要知道，匿名信与夫妻间的争执，仅仅是两三个月以前的事。

顶多算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会议室内，或愁眉，或沉思，一片静默。

良久，叶嘉率先开口，“我偏向于，这是一场互杀，但在执行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

韩冬点头应合，“对，林秀娥能花钱找一次帮手，就能花钱找两次帮手，说不定，代彤彤的死就是她找来的杀手干的。”

“然后她在同一时刻，等着冯爱国回家，准备弄个意外什么的，陷害他一下，却没想到区区一个三楼，真把自己给摔死了？”邱小米兴奋地握起拳头砸桌子。

指尖有节奏地轻叩桌面，等一圈人说的差不多了，段子凡才淡淡地问，“那她这么费尽心思的陷害冯爱国，是为了什么？她虽然只是林家养女，却也决不是孤儿出身的冯爱国能欺负的了的，如果她对这段婚姻感到失望，离婚就是了，而且，她肯定能拿走大半家产，再狠一点，让冯爱国净身出户也不困难。她为什么要这么费劲把自己也设计进去？”

邱小米翻着眼睛看向天花板，“嗯，也许，她觉得，如果打离婚官司的话，冯爱国揪住冯枭不是他儿子的事，弄出丑闻来～”

说到最后，越发没有底气，因为还是绕不出，时间线相互矛盾的怪圈。

霍星云始终没有参与讨论，他盯着卷宗，几乎是在逐字逐句的研读。

渐渐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没人开口打扰他的思绪，于是，会议室再次陷入沉寂之中。

段子凡起身，开始在白板上，把本案的疑点逐一写了上去。

随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落下，他的思路也一点点清晰起来。

一切的根源，还在林秀娥身上。

他在林秀娥的名字上，重重地划了一圈又一圈，随后，转过身来，面对一张张仰视他的面孔，沉声道，“深查林秀娥，生活习惯、兴趣爱好、社交往来……所有的细节都不能放过。韩冬、黎志安，你们去电信部门，查林秀娥生前近两年的通话记录，叶嘉、邱小米，你们去各大银行，查林秀娥生前的自账户建立以来的所有账目往来，还有你们两个，走访峰岭公司……”

“是！”吼声中饱含熊熊斗志。

待所有人领命离开，霍星云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段子凡，“段队，肖老四有没有交代，他为什么会逃到老挝躲藏起来？”

段子凡点头，“他说，这是他和那个女人商量好的，一旦冯爱国中了圈套后，他就拿着冯爱国写的欠条，躲到国外去。为此，那个女的还先给了他三百万的安置费，要是节约一点，足够在老挝呆一辈子了。等什么时候冯爱国把钱打到他指定的账户上，他再什么时候回来。”

霍星云一皱眉，刚想开口，会议室的门恰在此时被‘嘟嘟’叩响。

未等段子凡回应，门已从外面被推开，霍星云的双眼顿时射出耀眼光芒，双手一撑，直接从桌面上飞跃而过，一把将门口之人揽入怀中，“小颜。”

对此，刑侦队众人见怪不怪，估计就算颜卿离开霍星云身边单独去上个厕所，霍星云这丫挺的也会觉得是久别重逢。

颜卿自他怀中轻轻挣脱出来，“先吃晚饭吧？边吃边谈？”

转头看向办公区，一帮人围着茶几，吃的头都不抬。若非颜卿，估计等他和段子凡从会议室出来，连个渣渣都剩不下来了。

霍星云冲过去，随便捡了几道菜拎进会议室。

看到会议室门重新关上，一位实习生这才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问，“咱们吃的这些，真的不用付钱么？会不会不太好？”

黎志安手中的筷子停顿下来，抬头看向那位实习生的目光有些冷峻。

叶嘉却赶在他前面开了口，“有什么不好的？从身份上来说，颜总算是段队和霍副队的双重家属，家属出于关心，送晚饭过来慰问一下，违反了哪条规章制度？而且，颜氏行得正坐的端，‘眸愿基金会’‘苗苗弃婴堂’还有各种捐款资助，做了多少好事，我们怎么就不能跟这样的人走的近些？他是妨碍咱们办案了？还是借着咱们的名号欺压民众了？”

一席话，说的那位实习生满脸通红，讷讷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咱们不能因为人家有钱，就白吃白喝。我前天把吃剩下的点心打包回宿舍，宿舍里有个条件好的跟我说，那玩意儿要卖十几块钱，乖乖，十几块钱，顶多两口就没了。”

韩冬起身盛饭，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年纪不大，心操的不老少。咱们好好干活，争取早点把案子结了，让霍副队尽早恢复到家庭煮夫的生活状态，就是对颜总最大的报答。”

“真的？”实习生半信半疑，“这样就行？颜总真不会认为咱们不识相？”

邱小米咽下嘴里的鱼片，“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觉得颜总没那么复杂，他就是看到咱们吃的欢，感到特别开心而已。那表情，跟我妈喂大白一模一样。”

众人还没来得及问‘大白是谁？’，邱小米的脸，就差点被黎志安拍到碗里。

你才是猪！

会议室里，霍星云一碗饭已经下肚。

他端起颜卿递到他面前的汤，边喝边继续之前的话题，“我认为，林秀娥与冯爱国之间的纠缠，决不像我们目前掌握的那么简单。能不能想办法给冯枭和冯爱国做个DNA检测？”

“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林秀娥生前那么忌讳这件事，不是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么？”段子凡不解的反问。

霍星云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怕就怕，答案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段队，您说，这案子进展到现在，已经有多少次出乎我们的意料了？”

段子凡轻叹一口气，不再反对。

颜卿左看看，右瞧瞧，“子凡哥，星云，虽然我知道，破案要讲事实依据，但我觉得，在寻找犯罪线索的过程中，不妨突破限制，放远目光，大胆想象。”

“有什么话直说。”段子凡拿筷子敲敲碗沿，没好气，“别把你商场上的那套拿到这儿来。”

颜卿摸摸鼻子，直奔主题，“二十二年前，林秀娥的生母被杀，真凶并未落网；二十一年前，冯爱国自称失忆被孤儿院院长收留，几年前，林秀娥聘请私家侦探调查生母被害一事，然后她又突然叫停了调查，却支付了全款。再之后，一年多前，”

话还未说完，霍星云就一拍桌子，欢呼道，“顺了，顺了！这不就是根源和动机？我家媳妇儿真聪明。”说着，不管不顾地抱着颜卿，叭叭就是两口亲亲。

颜卿伸出一根手指，将霍星云的面颊戳出一个窝，“我刚才没听清，什么媳妇儿？”

霍星云立马狗腿地改口，“我是你媳妇儿，你是我老公。”

早就无师自通屏蔽功能的段子凡，完全无视这对狗男男总是这样不分时间地点的秀恩爱，眼睛看着天花板，指尖轻叩桌面道，“能这么凑巧？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吧？”

“子凡哥，我也只是提供一个思路，反正你们现在也进入死循环，不如另辟新径，看看能不能有所突破。如果真如我所猜测的那样，那至少林秀娥的一些行为，就能解释的通了。”

段子凡轻轻点头，确实，破案有时候就像解九连环，一环通，环环顺。

林家，此时已经用过晚餐。

“枭儿啊，来，吃水果。”林老夫人怜爱地抚着冯枭的后背，“这不还是假期呢么，小小年纪，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啊。”

冯枭乖巧地叉起一块苹果，先送到林老夫人嘴边，“外婆，您吃。”

犹如公鸭的嗓音听上去有些搞笑，但入得老人耳中，却如音乐般动听，简直让林老夫人窝心的不得了。

她赶紧咬下苹果，喜滋滋地一边嚼着，一边示意冯枭自己吃。

“外婆，您说，爸爸他，还会被放出来么？”

听冯枭这么问，林老夫人嚼苹果的嘴停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才悠悠地问，“枭儿，要是，要是你妈妈，真是被你爸爸因为保险金给害了，你，恨不恨你爸爸？”

冯枭没有抬头，但大颗大颗的眼泪，却不容忽视地落到膝盖之上，“外婆，我想去国外读书。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您能不能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