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针每往前跳一格，冯爱国就觉得自己的心脏也随之一抽抽。

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墙上的石英钟，可越是控制，就越是控制不住，最后索性趴到小桌板上，用自己粗胖的手指摁住略显油腻的后脑勺。

他发誓，只要离开这里，就一定掏出一大笔钱来，把整个市局的石英钟，都换成秒针温柔向前滑动的型号。

邱小米站在观察窗外，对冯爱国的诡异姿势甚为不解，挠着下巴问身边的黎志安，“他这是咋了？他应该还不知道家被炸没了的消息吧？”

黎志安，就是那个一见颜卿就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黑大个，不过，除去这点小瑕疵，他可是本届炙手可热的警校高材生，文能当黑客，武能抓黑客的文武全才。

没人知道他崇拜颜卿的真正原因，他也只想把那个秘密永远的埋在心里。

他当然知道颜卿和霍星云之间的关系，但他并不嫉妒，而是一种‘只要他幸福我就很开心’的喜悦。

此刻，男神不在面前，他又恢复到头脑冷静、逻辑清晰的出厂设置，语气淡淡地回答，“我看，只是心理不适引起的应激反应而已。”

邱小米傻傻的接口，“啥不适？心虚么？”

黎志安瞥了她一眼，就一眼，已让邱小米充分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嫌弃，“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披着人皮外衣的原核蓝藻，根本没有神经这种物质的存在？”

邱小米多么希望自己能开启舌灿莲花技能，给这死黑子来一波无情的言语反击，可惜，她张张嘴，发现自己内心的词汇依旧那么贫瘠，只能默默在心中，委屈的对手指。

她的小表情通过玻璃的反光，全部落入黎志安的眼中，他突然有些心软，放缓语调解释道，“普通人，不管有罪没罪，被警察带回警局都会紧张。而且，相较于审讯时，这种什么信息都接触不到的状态，才更折磨一个人的心智。这时候，平日里看上去很小的一件事情，都会引发他的焦虑情绪，当焦虑积累到一定程度后，意志薄弱点的，就会整个崩溃。这时候再审讯，往往能得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邱小米眼睛一亮，“那咱们，”

话未说完，就被黎志安冷酷打断，“就你这智商，你进去，还不知道谁审问谁呢！霍副队他们审讯经验十分丰富，你别冒然打破他们的节奏。”

邱小米不是那种不听劝没有自知之明的女孩子，知道黎志安说的有道理，当下便乖乖点头，再也不提进去的事。

见她这样，黎志安竟感到有那么一丢丢的小可爱，忍不住想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可手抬到半空中，又被他硬生生转到自己面颊上，尴尬地，随便挠了两下。

冯爱国醒来时，只觉腰酸背疼头晕眼花。

抬起身子抻抻筋骨，眼睛不自觉地往墙上石英钟瞟，竟发现时针已指向数字5。

他揉揉眼睛，愣了好半天神，总算相信，此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审讯关押时限应该是多少个小时来着？24？还是48？

为什么警察没有对他展开连续审讯？是在核实他所说的一切？还是在忙于寻找新的证据？

他闭起眼睛，将昨天的审讯过程，在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疏漏或加深警方怀疑的表现。

心情也因此略略放松，靠在椅背上，不一会儿，他竟然又睡着了。

每逢有大案要案，段子凡无论几点回家，早上七点半一准会出现在办公室里。

霍星云跟他前后脚，将手里热可可拎到他的面前，“小颜买给你的，说这个玩意儿最能补充大脑能量。”

段子凡笑眯眯地打开盖子，迎着扑鼻的香气，小心翼翼地啜了口，只觉心里都是暖的。

霍星云是实在不知道这种饮料到底好喝在哪里，论解渴，比不上两块钱一瓶的矿泉水，论提神，比不上二十元一两的茉莉高碎，一杯二十八，买的时候竟然还需要排队，哪儿说理去？

他顺手抄起段子凡办公桌上的茶叶罐，很随意地从里面抓出一把，走到外间拿着他那个保温杯就开始泡茶。

段子凡揉揉心口，闭起眼睛，努力催眠自己：茶叶虽贵，但好歹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就当喂狗了，当喂狗了，当喂狗……

“段队，照现在这个局面，咱们恐怕留不下冯爱国多长时间了。”

霍星云的话，打散了段子凡的怨念。

他睁开双眼，又喝了口热可可，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他应该还不知道别墅被焚毁，我们不妨从他当晚并没有在公司加班来做为突破口。”

霍星云点头，“目前看来，也只有先诈他一诈了。”

林不渝对颜卿很有好感，他背着双手，饶有兴致地站在落地窗前往下看，边点头边点评，“嗯，不错。一家企业经营的好不好，从员工的精神面貌上就能体现出来。小颜呐，我看得出来，他们都以在这里工作而自豪。”

说完，转过身来看向颜卿，“以前我总觉得，男人不能长得太好看，太好看了镇不住人，现在看来，是我的观念落伍了。御下之术，让人怕只是末等，让人敬方为上策。”

颜卿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您谬赞。其实，让人怕还是让人敬，也要分对手是谁。对于那些不懂尊重不懂感恩的人，只有让他发自内心的恐惧，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对。”林不渝往沙发上一坐，感慨道，“说起来，我家秀娥，自小也是跟在我身边看惯杀伐决断的，可惜却连你的半分通透都没有，不然也不会……唉……”

颜卿双手递上茶盅，“可谁见了您那大公子，不挑起大拇哥赞一声德才兼备？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我看林大公子的前途，恐怕比您当年还要风光。”

“哈哈哈，”林不渝得意的仰天大笑，“可惜啊，可惜我家那猴崽子生的太早了，结婚也太早了，生生便宜了那个北方来的霍老二。”

呃……

颜卿尴尬地摸摸鼻子，言归正传，“您今天来，是为了秀娥姐的死么？”

林不渝伤感地摇了摇头，“秀娥的死，和那姓冯的到底有没有关系，我相信，市局刑侦队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我今天过来，是想拜托你，帮我查一桩旧案。”

旧案？

颜卿没有说话，只是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林不渝。

“这事，说来话长了。”林不渝如喝酒一般，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秀娥，不是我们亲生的。是我那老伴抱养回来的。她的亲生母亲是我老伴家乡的一个小妹妹，未婚先孕生下的她，我们始终不知道孩子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您是希望我们找到秀娥姐的亲生父亲？”

林不渝连忙摆手，“不，不，这么多年那个男人都没想着负起责任来，现如今连秀娥都没了，再找那个男人又有什么意思？我要说的，是关于秀娥亲生母亲的死。”

“她是被人谋杀的？”

林不渝点点头，哀叹一声，“是被人乱刀捅死的。直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杀人凶手到底是谁。”

原来，那女人生下林秀娥时就丧失了生育能力，孑然一身回到家乡当了名小学数学老师，再也没有结婚。林秀娥长大后，林老夫人思量再三，将她的身世和盘托出，只希望林秀娥的亲生母亲，将来老了能有个依靠。林秀娥也是个懂事感恩的好孩子，至此，每年放假都会去自己的亲生母亲那儿住上个把月。

悲剧，就发生在林秀娥高二暑假，原本已经说好了过去的日子，结果因为要上补习班，不得已延迟了一天。她母亲打算第二天一早去车站接宝贝女儿，所以才留在了离车站较近的学校职工宿舍内，那时，学校已经放假，整个学校除了门卫，再无第三个人。

第二天，林秀娥没在车站看到母亲，以为母亲在家里等她，于是拎着大包小包回到了位于小镇郊外的家，却发现母亲也不在家中，灶台上更是冰冷一片。

那年头，手机还是个奢侈品，她只能满腹疑惑地在家里干等，直到下午，实在等不住了，这才向邻居借了辆自行车，去母亲的学校碰碰运气。

尸体是在职工宿舍里被发现的，法医鉴定，至少已经死了20个小时。

“警方破不了案？”

“不，当地警方很快找到了个犯罪嫌疑人，是个曾在学校偷东西被抓的二流子。但他死也不承认自己杀了人，可又拿不出来凶案发生时段的不在场证明。”

颜卿微微蹙起眉头，“警方之所以抓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曾去学校偷过东西吧？是不是有什么人在案发时，看到他曾出入过现场？或者案发现场有什么，能指向他身份的物证？”

林不渝一拍沙发扶手，赞道，“聪明！找你果然没找错。句句都问在了点子上。不错，门卫当时看到了他，而且，在宿舍外的花圃里，找到了他的脚印，并在脚印边挖出了一把带血的匕首以及一副全是血渍的劳动布手套。”

“还有其他方面的证据么？比如，在手套或者匕首上找到了嫌疑人的指纹、皮屑组织之类的？”

“据我所知，都没有。”

颜卿瞪大眼睛，“就凭这么点证据，就把人给抓了？”

“那可是二十二年前，又是偏僻的小城镇，你，懂的吧？”

颜卿长叹一口气，“你们是想确定那人到底是不是真凶？”

“其实这些年来，我们一直不认为那个人就是真凶。具体的，你看过当年的卷宗后，就能明白我说的意思了。秀娥生前，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也曾背着我们找过私家侦探。所以，一来呢，我想知道她的死是否和当年的事有关，二来呢，也算帮她了结一桩心愿。”

此时的市局，却迎来一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探访者，冯爱国的儿子，冯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