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琳，你在看什么啊？”孙传芳看着坐在旁边的孙秋琳频频望向窗外，似乎在寻找什么。

“啊没有……只是刚刚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夫人，我看看她怎么打扮的。”孙秋琳把额前的碎发往后撩了撩，不好意思地对孙传芳笑笑。

“哈哈哈……秋琳已经很好看了，舅舅觉得没有人比你好看。”孙传芳拍拍她的肩，随即又转头，不再理会。

“嗯……”孙秋琳又忍不住往后看。

难道江洛真的打算自己回去吗？他去干什么了？

江洛在后台门口犹豫很久，正打算开门的时候，花倦尘就推开门。

“江少爷？您来做甚？”他往后退一步，那双眼睛带着些许敌意斜睨着江洛。

这样素面朝天的花倦尘……也一样好看……

江洛微微愣了愣，咳嗽一声，道：“我送你回去。”

花倦尘冷笑一声，道：“不劳烦军爷，咱们自己坐黄包车回去。”

“你不是住方家吗？百乐门离方家太远了，黄包车不会送到的。”江洛知道花倦尘一定会拒绝，但他不能放他自己回去。

“哦？方少爷没有告诉您？我们不住方府。”花倦尘微微转头，只露出一点点白皙的脸颊。

“不行！住哪里我送你们回去！”

江洛捉摸不透自己的父亲，若是父亲早就看穿了花倦尘，指不定要干净杀绝！

“我说您可真是好心。堂堂一个少爷求送一个戏子回去？不怕笑话？”花倦尘彻底转身，向上瞅着江洛。

江洛突然冷笑一声，低头看着他，道：“花倦尘，把话说明白吧。当年我父亲烧了你花家，你心存怨恨。但是你要知道你已经不是那个富贵显赫的花少爷了，但我父亲在大上海黑白两道都有势力。他若是知道花家还有余孽——”江洛一步一步走到花倦尘旁边，踢踏作响的军靴踩在花倦尘心口上。

“要你一个戏子的命……”江洛微微勾起嘴角。

花倦尘倒是没有觉得惊慌，只是笑容微微一滞，复而抬头看着江洛，道：

“江少是个明白人。”

戏班子跟着江洛出去，江洛给花倦尘打开车门，花倦尘突然道：

“三儿，带大家回去。”然后向后给三儿使了个眼色，三儿会意，点点头，在花倦尘耳边道：“公子小心点……”然后打量江洛一眼带着其他人离开。

“呵……这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倒是和李香君挺像的。”江洛斜眼看了看身旁沉默的花倦尘，调侃一句。

花倦尘没说话，目视前方，表情从容不迫，但手心却在冒汗。

他才不信，江裕丰的儿子是什么好货色！

“十二年前的事……对不住你。”江洛微微垂下眼睑，语气里的愧怍也是花倦尘听得出来的。

道歉？如果你道歉就能让花家的人死而复生的话，我倒是原谅你。

花倦尘冷笑一声，颇为好笑地看着江洛。

江洛与他对视的那一刻，心跳骤停。

万家灯火，皆在你眼中。

车驶入私宅，花倦尘没想到三儿居然在自己之前到了。

看到车停的三儿惊喜不已，冲过去拉着花倦尘检查，怕他有什么三长两短。

“得了得了，进去吧。”花倦尘摸摸三儿的头，拉着他进门。

“等一下花倦尘，”江洛上前拉住他。“我不会让父亲再加害于你的。”

花倦尘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稍稍顿了一下，露出未尽眼底的假笑，点点头。

江洛自知他不会信，却也为他这样的回应感到轻松。

花倦尘在车辆离开的那一刻，回头望。

呵，这少爷演起戏来，倒是不比一个戏子差。

江洛到了家，呼吸轻松了些。

“怎么？拿了这么久的东西？”江裕丰的脸冷冰冰的，尽管面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没，顺便出去逛了逛。”江洛也不看父亲的眼睛。他突然觉得和父亲打交道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以后注意着些。”江裕丰用拐杖敲了敲地板，在江夫人的搀扶下上了楼。

江洛站在原地，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

可能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花倦尘一早就去方宅告辞，然而却让方霖生那个无赖给扣住了。

“花公子……别着急嘛……您唱的戏，孙司令喜欢，江老爷也喜欢。您再多待几天，再让咱们欣赏欣赏国粹嘛……再说，北平那地方，不如咱上海滩好玩，今天下午我让几个人带您出去逛逛，您看如何？”

方霖生摇着手里的威士忌，翘着二郎腿，轻佻地看着花倦尘。

果然……戏子是不配给这些公子哥儿提要求的。

看着面前纨绔的方霖生，花倦尘的目光里满是厌恶。然而方霖生却无意间注意到了，心下一寒，又暗骂自己居然被一个戏子给唬住了。正要开口骂花倦尘没规矩，却等来花倦尘得体的笑容。

“谢谢方公子，花某明白了。”花倦尘微微福身，转身离去。

那抹嫣红消失在方霖生的视线里，留下淡淡的胭脂香。

“这花衫……长得跟女人似的风骚。”方霖生啐了一口，但满脑子都是花倦尘刚才的笑容。

“怎么样，公子？可以回去了吗？”三儿满怀期待地看着花倦尘。花倦尘对上三儿那单纯的目光，苦涩化作疼爱，道：“三儿别慌，我们可以回去的。”

花倦尘回到房间里，望着树影斑驳的玻璃窗。

“我不会让父亲再加害于你的。”江洛的眼神几分真挚，让花倦尘微微怔了一下。

花倦尘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小纸条，那是方霖生给的。

“喂，有什么事情说。本少爷不会亏了你。打不通我的电话给我哥们儿江洛说也可以。这是我俩的电话。”

花倦尘起初不在意，但现在才觉着有用。

“喂？”江洛刚刚换上衣服打算和孙秋琳出去逛街。

“江少，是我。”另一端的声音宛若流水，江洛睁大眼睛，道：“花倦尘？”

“呵呵……江少别惊讶。昨日江少的话倒是相当真诚，花某觉得您是个厚道的人。”

“你说，什么事。”江洛已经有了拒绝孙秋琳的理由。

“江少好爽快。花某要回北平。”

花倦尘嘴上说着轻松，但心里紧张得不得了。江洛虽然不能万分相信，但却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秋琳？是你？”孙秋琳正站在门口，江洛看到她停了车。

“上次的事情有些问题，我们要回司令部一趟。”孙秋琳神色严肃，看样子事情不小。

到了司令部，江洛吩咐手下人去接花倦尘。

“怎么了？”看着手下人把江洛的车开走，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

“没什么，进去吧。”江洛把帽子往下按了按把脸遮住。

江洛的车停在方霖生私宅楼下，按了按喇叭。

花倦尘早已收拾好，正要下楼的时候，电话响了。

“喂？”花倦尘有些不耐烦地接起电话。

“花公子，今天孙司令和江老爷想请您吃个饭，您可一定要来啊。”对面是方霖生的声音。

这句话让花倦尘如坠冰窖。

“啊？哦……好的。”花倦尘挂了电话，双手有些颤抖。

“怎么了？”三儿正在忙着搬行李，看到自家公子丢了魂儿似的杵在电话旁，担心地问了句。

“三儿，你跟戏班子一起回去，以后梨园的花衫你来当。”花倦尘觉得自己能脱身的几率微乎其微，就算是江洛那么说了，但他命运本来如此，花倦尘无法抗拒。

“什么？！不行不行……公子在哪里，三儿就在哪里，三儿绝对不会离开您的！”三儿哭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哭成了八岁的小娃娃。

花倦尘看着三儿，想到当年面对那片火海时的自己。从那以后，花倦尘再也没有流过泪水。

“三儿听话！你就先按我说的去做，等我回来！”

回来？花倦尘自知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公子……”三儿仍是放心不下。

“走啊，不然火车就赶不上了！”花倦尘推了他一把，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被隔在门外的三儿歇斯底里地叫喊，而门内的花倦尘只是惨淡地笑着。

“公子……”

“公子……”

三儿的叫喊越来越远，花倦尘站在二楼上看着江洛的车越来越远，最后化成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

花倦尘知道，江裕丰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自己的身份迟早得让他知道。

可是自己现在对他不能够成威胁，他又为何要抓住自己不放？

而江洛……

花倦尘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抬头。这个想法让他打了个寒颤。

江洛……为什么没有亲自来？

“三儿！”

花倦尘站在窗口大喊，可是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