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肖瑾松开张嘉鸣的手，转身离开，他怎么可能忘记那双手？那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触碰抚摸亲吻过的手，他这一辈子谁都不愿碰，只有那个人的手他可以触摸。

虎口上面的黑痣他记得清清楚楚，黑痣周围的疤痕他也记得清清楚楚，如果上一秒他还不能确定，那在听到那个人名字的瞬间，他就可以完全确定了。

张嘉鸣，这个可恨，又可悲的男人，跟他一样，在痛苦中挣扎，最后却抛弃了他。

“我愿意为了你努力活下去。”十六岁那年，顾肖瑾曾对张嘉鸣这般承诺过。

“如果我俩能换念头就好了，我怕死，你想死。”张嘉鸣只有在顾肖瑾面前才能露出那种温暖的笑容，“把你想死的念头跟我怕死的念头做交换，那样的话，我就可以轻松的去死，不用再受折磨。”

顾肖瑾只是看着他的笑容便会觉得温暖，那种笑是纯净的河流，每次都能洗涤顾肖瑾的心灵。这个世界，只有张嘉鸣是干净的，触碰他就不会被污染，触碰他能感受到温暖，能感受到那种沁人心脾的沉醉。

“可我不想死了。”顾肖瑾说，“死了我就不能碰你了。”

“你真可怜。”张嘉鸣笑着揉揉顾肖瑾的头。

“你也可怜。”顾肖瑾握住张嘉鸣放在自己头上的手，在那刺目的伤疤上留下一个吻，“以后，我来护着你。”

张嘉鸣没有回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淡淡的笑着。他知道张嘉鸣从来没信任过自己，不止他，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得到他的信任，所以他可怜，可悲。

顾肖瑾本以为，只要能一起生活，多花点时间在张嘉鸣的身上，一年不被信任，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三年不行，就四年，四年还不可以，就五年。

五年、十年、二十年都可以，只要相互依偎着，总有一天能够得到对方的信任和依赖。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向父母提及收养张嘉鸣的请求。现在想来，这是他当年犯的最大的错误，也是他心底最深的刺。

“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张嘉鸣的声音比刀还锋利，这话一字一句的捅进顾肖瑾的心口，“我会跟他保持距离的，请相信我，对不起，我不喜欢他，真的，我保证，一点都不喜欢他，也不会再跟他说话，我是喜欢女孩子的，我们班的班花，我一直暗恋她。”

顾肖瑾本来要偷偷去另一个病房见张嘉鸣的，不想，却在门口听到他与顾母的谈话。

“真的吗？”顾母完全不相信眼前这个男孩子的话，“我看到你们牵手，也看到你们亲对方的手，能做这样的事情，都不是喜欢吗？肖瑾让我们收养你，可是，你们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呢？”

“我们只是闹着玩的，我大伯会收养我，我绝对不会打扰你们，我保证，我会离得远远的，阿姨，你不要为我的事情生气，我和顾肖瑾之间什么都没有，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他因为有洁癖不能摸别人，能摸我的手后就总是很好奇，你能理解的吧，我也是为了满足他的好奇才让他牵的，我没有一丁点要留在他身边的想法，你相信我，我要不了多久就出院了，我会干干净净的在你们眼前消失，不会对这份友情有半点不舍，也不会再联系顾肖瑾，请相信我，真的！同时，我为自己给你们带去的麻烦感到非常抱歉。”张嘉鸣半笑着，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完这些话后，深深的向顾母鞠躬道歉，眼前的一切将顾肖瑾的心彻底击碎。

顾肖瑾恨那个人，恨得心疼，恨得想拉着他一起去死。可是，他忍住了，因为张嘉鸣想活着。那一夜，他哭了很久，心脏的疼痛令他喘不过气来，哭得力竭后，顾肖瑾借着萧瑟的月光，走到张嘉鸣的病房里，呆呆的看了他良久。

“我愿意为了你忍受身心的折磨，努力活下去，你却漫不经心的说着满不在乎的话，就算是背着我，你也不能这么狠心啊！”顾肖瑾盯着熟睡的人，很想掐住他的脖子，和他一起去死。可是，张嘉鸣想活着，想要努力活着。顾肖瑾舍不得，他爱这个人，爱到恨，也无法剥夺张嘉鸣想要的东西。

这时，张嘉鸣动了一下，被子朝边上滑下，顾肖瑾条件反射的上前给他盖被子。就在他盖被子的一瞬间，他注意到张嘉鸣半露的大腿上渗着血，一块白布紧紧包裹住那渗血的伤口。

“又在自我折磨了吗？”顾肖瑾喃喃道，“可怜。”

到底是谁更可怜呢？顾肖瑾困惑了。

天边的阳光渐渐显现时，顾肖瑾悄无声息的走了。离开了张嘉鸣的病房，离开了他们相遇的医院，离开了这个令他心痛的地方。他在国外一呆就是十年。

如今，这个人又出现了，只是，现在的张嘉鸣就像一个活在垃圾堆里的流浪汉，以前的温暖气质全没了，凌乱的头发、丑陋的黑框眼镜、满是疤痕的手，老年人才穿的过时服装，怎么看怎么脏。

这个世界，唯一一个能让他放心触碰的人也不存在了。

回去的路上，顾肖瑾苦笑着。

张嘉鸣现在很脏，满身细菌和灰尘，他的头发就像枯草，再也不像以前那边轻柔干净，可是闭上眼，顾肖瑾脑子里依旧全是那双满是疤痕的手。那种触感，即便是隔着手套也能感觉得到，那种温暖，是刻在他骨髓里不容忘记的。

想触碰。

他骗不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