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香小龙虾的诱惑到底是难以比拟的。壳儿烧得通红的龙虾浇上融入数十种草药的汤汁，再佐以辣椒葱姜蒜盐糖，以求麻辣鲜香甜嫩酥的丰富口感。暗红色汤汁浓得发亮，镀在小龙虾身上一层似蜜似糖。顾承欢给自己和路修和碗里各夹一只，捏在指尖小心翼翼舔去甜鲜的酱汁。

小龙虾又名红螯，宜配酒食用，骚人雅士便赐其红螯酒客的美名。

“好好吃……”某名义上二十五岁实际上三岁的小孩儿眼睛都直了。

姜妈妈闻言把盛虾的盆推到顾承欢面前：“那你就多吃点。”

“警官，有什么要问的，你们快说吧，我……我吃不下了，想回房间静静。”姜丽丽道。

“哎丽丽你这孩子咋这么没礼貌呢……”

“没事没事。”顾承欢连忙拦住姜妈妈，“就几个问题很快的，阿姨您也别怪孩子，谁朋友走了谁都不好受是不是？”

“你什么时候把加湿器送给白凤霞的，我要具体到日期。”路修和问。

“就……就是阿霞生日前一天，我知道她身体不好，秋天空气干燥她肯定受不了，就……没想到她再也用不到了……”

白凤霞生日恰好是她失踪的一个星期之前。

哀怨的腔调让路修和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看得出来他仍然适应不了和嫌疑人交谈的环节，顾承欢于是主动接手：“那你最近化学课做什么实验了吗？”

姜丽丽被问题的跨度吓得一愣：“好，好多实验啊，制氟利昂什么的……”

“制氟利昂？！”

“对，怎么啦？”

“你们出实验室把产物带走了吗？”

“没有，怎么会这么问？”

“……没事，记得以后做完实验，要洗手消毒。”顾承欢蔫蔫地耷拉下脑袋。

“你和王文彬什么关系？”

“修和，别……”

这种问题当着孩子妈妈面问简直是找死吧。

“你和王文彬什么关系？”他执拗地重复道。

“他……他是我学长。我们……我们一起出去玩过，泡吧啊唱k啊蹦迪啊什么的。”出乎意料地，姜丽丽回答了，声音虽小虽细却没有逃避的意思。

“你知道他是白凤霞前男友？”

“知道……可是……他们已经分开很久了。”

路修和双手抱臂冷冷打量着她一言不发。

晚饭毕，姜丽丽领二人进自己的卧室，拉开书桌抽屉，翻开一本破得不成样子的画册道：“阿霞画画特别厉害，三年前我过生她给我画的，我一直留着呢……顾警官，我好想她……”

眼泪一颗一颗蹦跶到皱巴巴的纸面上，那些或凌乱或规整的铅笔线条逐渐氤染开来模糊了边界，一如那个恬然明媚的女孩子在所有朋友们的每一帧回忆里，都张牙舞爪姿态放肆地有迹可循。

她拽着顾承欢的胳膊开始哭，小顾同学浑身僵硬得近乎痉挛，而最后，他还是勉强弯了硬似乐高机器人的胳膊，抱住她轻轻拍着后背。

“哎丽丽怎么又哭上啦？”问声姜妈妈趿拉着拖鞋“踏踏踏”大步跑来，“警官别介意啊，我家孩子从小就这样，爱哭鼻子……这屋真热啊，丽丽咋不给警官开空调呢？”

“妈！我说了多少次了！空调坏了坏了坏了！要趁我上学去找人修，你就是不去！”

“怎么跟妈说话呢？妈这不是忘了吗……”

“阿姨您别生气，我们不热，丽丽可能情绪不大好，您别往心里去啊……”安以宁不在，顾承欢这和事佬当得可谓尽职尽责。

“这本子我们要拿回去当物证。”

路修和从写字台上拿起画册，冷不防里边掉出了一张薄纸片，定睛一看是张书签，底色是纯黑，露着粗制滥造的草纸杂质。上面印的图案好生古怪，四件东西用一条绳串好，分别是一个白铜片，一只果核，一个小布包，一片骨头。

“死果！”

仿佛一声惊雷让鼓膜高频震动起来，二人对视一眼，那个名字滚到舌边难以下咽，最终滑出嘴唇，化作毫不亚于惊雷的感慨。

传说中毛里塔尼亚部落的巫术，名曰“死果”。

“谁给你的。”

路修和深吸一口气，将书签缓缓扣在手心里，脸色凝重得像能捏出水来。

“杨大哥，一个网友而已……怎么了吗……”

“我要你和这个人联系的方式。”

“我只有他QQ，你等着我抄给你。”姜丽丽抹一把眼睛，撕下半张纸哗哗抄起“杨大哥”的QQ号。

“你对他了解有多少？”

“我只知道他姓杨，男的，二十来岁吧大概，也是N市人，喜欢看推理小说……别的就没了，真没了。”

“那他是怎么把书签给你的？你会告诉一个不知地址的陌生人家庭住址？”路修和尖锐地指出。

“我们加了同一个推理爱好者群，线下聚会的时候他送给我的，我觉得好看，就收着了。”

顾承欢接过话头：“你知道这个图案代表什么意思吗？”

姜丽丽摇头，大眼睛里一汪清澈的泉水简直让咄咄逼人的警察们以为自己在犯罪。

“那好，今天就先到这儿，这是我的名片，你要是想起什么了就打这个电话……”顾承欢估计着再问也问不出东西了，连忙把自己的名片塞过去，“画册和书签我们会作为物证带走。还有，小妹妹，给你个忠告。别和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出去单独见面，当然，更不能……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对吧。”

有一瞬间路修和在顾承欢眼睛里看见能称得上狠戾的神色，他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少年人眼眸温柔似桃花潭，仿佛刚才那一霎完全是由于缺乏睡眠引起的错觉。

看来我需要休息。路修和恬不知耻地想。

告别了姜丽丽母女，二人步行至楼下钻进那辆半面漏风的雪佛兰SUV里，无比默契地向对方行了两秒注目礼。

“我猜你一定有话想跟我说，除了吐槽我的态度以外。”路修和道。

“我也一样。”

“那去田记炸串儿？”

“赵老三烧烤吧，我是熟人，老板打八折。”

“成。”

一脚油门踩到底，重金属摇滚乐不屈不挠地透过漏风的窗户传出去，仿佛在向整座城市宣告路修和拥有“2018年年度最佳扰民奖”奖杯的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