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修和啃着苹果晃悠到解剖室里，隔着玻璃窗看楚辞忙碌。一米七二的楚辞踩上恨天高大概有一米八二，正好能和他的身高齐平。路修和不明白，为什么女人这种生物宁可冒着足弓变形滑倒摔骨折之类种种风险，也要让自己看起来高一些，甚至高过绝大多数男人？

见路队在门口张望，楚辞索性放下解剖刀，帮他拉开了门。

“谁准你在解剖室吃苹果了？”

“谁准你在解剖室穿高跟鞋了？”路修和反问。

“苹果有我的份么？”

路修和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到她面前，一只红彤彤的苹果娇艳欲滴：“洗干净了，没毒，吃吧。”

楚辞洗了手，接过苹果啃起来。

“有话快放。”

路修和翻个白眼假装听不懂，踱步到李峰遗体跟前对着他勉强塞进腹腔、尚未缝合完全的肠子看了一会儿，咽下一口苹果：“一点DNA都提取不到？”

这回轮到楚辞翻白眼了：“没有，没有，我从头发到脚指头一寸一寸验过去，差点没给老娘熏死，啥都没有。要我说死果就是个性无能，人李峰该射都射了，他怎么能连个反应都不给……”

“嗯，著名连环杀手犯罪时戴了口罩手套和安全套，业界良心。”路修和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省省吧，你没有讲笑话的天赋。其实我觉得死果也没做错什么。”楚辞突然义愤填膺起来，“他杀的人都是钻法律空子的犯人，要我说，这种人死一千次都不为过。为什么抓死果？他干的事和我们一样。他们在外面鬼混迟早都要死的，还不如直接搞死，也省得上法庭一审二审费时费力。”

路修和耸耸肩，垂下的睫毛盖住瞳仁，自然也盖住那里面满溢的不屑与漠然。

给犯罪穿上任何华美的外衣都是犯罪，不必要的感情因素只会增加不必要的困扰。在这一点上，楚辞到底是个姑娘。

“修和原来你在这——儿。”

匆匆抱着一沓素描纸跑来，顾承欢忙得手也没来及洗，无名指小指侧面还蹭着铅印，甚至擦汗时脸颊和鼻子也刮上了几道，看起来像只花了脸的猫。

“哇，这么酷的吗，你们对着尸体吃苹果？？”他像发展新大陆一样叫起来，“我应该拍下来然后发到群里给任大哥他们看！”

“下次有外酥里嫩的尸体叫你一起。”楚辞道，“吃烤羊腿。”

“……什么群？”

楚辞字正腔圆：“除了你以外所有刑警一队成员和编外人员顾承欢小同学共同组建的微信群。”

路修和挥挥手表示没兴趣，他接过死果的画像，画中是个相当年轻的男孩子，看起来最多二十二三模样。反戴着白色鸭舌帽，额前有细碎的刘海，疏眉杏眼，鼻子小而翘，面部轮廓圆润柔和。脖子上挂了条看不出材质的绳当做项链，绳上串着一个小布包，一个心形的果核，还有一个破铜片。

“长得不错。”路修和讥诮地扬起唇角，“你的画像和前年局里那两个饭桶的合起来，就可以完美概括世界上所有男人的长相了。”

“没有统计数据的侧写结果准确率不会超过百分之十。我研究生毕业课题就和死果有关，所以我相信我更了解他一些。”顾承欢辩解得小心翼翼。

“为什么你认为死果是这种没有攻击性的长相？”

杏眼，翘鼻，还带着婴儿肥的脸，瘦而略显孱弱的身材，似乎周身都散发着“我超级好欺负快来惹我”的气息。

“有攻击力的长相，他凭什么能钓李峰上钩？就算用了仿真面具，变了皮相，骨相是不会变的。所以轮廓大致是这样。”一朵小小的笑容绽开在顾承欢唇边，“死果明显心理扭曲，心理学研究显示成年人的病态心理很可能是童年阴影埋下隐患。死果很有可能遭受过校园暴力。什么样的人容易被暴力？乖巧的，缺乏攻击性的，‘看起来’好欺负的。而且我翻了李峰的档案，起诉李峰猥亵的男人，恰好是这种人畜无害的长相呢。”说完他仰起头，满脸写着“快夸我”三个字。

你是真不知道自己长得多人畜无害啊。楚辞啧啧摇头。

路修和敷衍地嗯一声：“那个项链一样的东西是什么？我记得以宁和任平生的物证记录里没有这个。”

“啊，那是我的猜测。”顾承欢骄傲地笑了，“修和没读过三毛写的书吧？”

“……嗯？”

“她是上世纪台湾著名女作家。成名作《撒哈拉的故事》。其中有一篇文章题目就叫《死果》。里面讲了一种毛里塔尼亚部落的巫术，那儿的犯人被处死后，就被随地掩埋。犯人的家属把尸体重新挖出来，取一块头骨，做成挂链。这样挂链就被死者的灵魂附体了，它会要求每一个捡到他的人送他回家。”

“有意思，接着扯。”

顾承欢不为所动：“如果他被送回家了，他会从此放下怨恨，转世投胎。如果捡到者违背他的意思，就会被诅咒，鬼魂附身。我认为死果既然起这个名字，要么是三毛的狂热粉丝，要么对毛里塔尼亚部落巫术多少有了解，虽然我觉得第一种可能不大。”

“为什么不把头骨片画出来？”

“三毛捡到的项链就没有头骨片。用当地的思维想，有的话诅咒太强了。何况死果可能常年把它戴在身上。我甚至感觉……死果在帮那个亡灵找回家的路哎！可能它的‘家’就是某个人的躯壳，只有把那个人杀掉，灵魂赶走，亡灵才能真的回家。”

“……少看点动画片，行吗？”

“哎嘿嘿，不好意思……”

路修和沉思几秒钟，按了按他的肩膀：“去跟文印室的小……算了，我不记得他姓啥，管他的。去跟他说，把你的画像印一千份，做成通缉令，悬赏金额你随便填吧。”

“……这么大方么？”

“周局出钱。”

“……哦。”顾承欢有些失望地应着，“哎，那什么，我能问为什么用我的画像，不用前辈们的呢？毕竟……我只是编外人员，而且，而且博士都没毕业！”

“他们的扔了，找不着，将就用你的。”

扔下一句差点怼死顾承欢的话，路修和把苹果核往垃圾桶一抛，双手插兜悠哉悠哉晃出解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