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呈这样的人，当真见到了他口中的师妹时，李霏云算是彻底服了他看人的眼光。走了一整天，等见到不远处的人家时，太阳已经落山。慕呈在前，李霏云跟在他的身后。这个地方这人熟悉，并未开口喊人，只是领着他到屋子里，给自己倒水洗脸擦手，又泡了茶。

“师兄回来了，这位是？”

“一位好友。”

“师兄看上的人，果然不凡。小女子云梦泽，敢问公子姓名？”

云梦泽进屋的时候，对于屋子里出现的人并无意外。李霏云这是第一次见到慕呈口中的师妹，惊异于女子的美貌，以及女人身上独一无二的温婉之气。果然，能入得了慕呈眼的人，他如今是真的服了，慕呈不为凡人，他身边的，也是如此。

“在下沐云霏，见过姑娘。”李霏云眼中对女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而慕呈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看看人。

“公子与师兄且先坐着，梦泽去给你们弄点吃的。”

“慕安呢？”慕呈倒了茶，面容冷淡，却还是开口问了孩子所在何处。

“睡下了，在萧大哥屋子里，我去把他抱来？”

“你待会直接将东西送大师兄屋子里便好。”萧燕的屋子里，那人是不在山上么？慕呈望着沐云霏，这样也好，总算是有一个屋子可以让对方休息。其实他倒是不介意与这人同塌而眠，只是对于昨夜之事，心中多少还有些芥蒂。

李霏云与慕呈相识以来，似乎都没有见过这人脸上的笑容。如今，看着那抱着孩子的人，脸上那大抵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由内而外的笑意，让他多多少少将因为这人有了孩子的怒气消了一大半。

桌上还摆着一盘残棋，慕呈没有理他，李霏云自然也不打扰这人与孩子相见的欢喜，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棋局，说起来，每一步，比起慕呈的棋来说，还真是不及三分。

“我师兄的棋，如何？”良久，慕呈将怀中的孩子放下，回头，发现沐云霏已经坐在桌前，看着萧燕留下的棋局。他与沐云霏对盘已经无数次，每次都能在其中得到少有的快意，如今，看着这人研究别人的棋，自然也有些好奇。

“我记得你说过你师兄剑法超群出众，这棋，想来对他而言，不过是玩笑罢了。”看着人坐下，李霏云自然收了桌上的黑白子放回棋盒。

“你呢，琴棋书画一绝，这功夫，虽然差些，但智计了得，也是不差。”

“你夸起人来，倒是让人喜欢。”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他并非不曾在武艺上用心，只可惜，确实武艺对他而言，不合适。取子落了棋盘先行，云梦泽还未弄吃的过来，他倒是乐得在那之前与沐云霏先下一局棋。

“我倒是不曾听说你娶妻，那孩子？”李霏云黑子随后，二人都不留手。

“几月前，哈，说起来这孩子命好，我云游时，一头白狼叼着这孩子送到我面前的。百里之内无人烟，我也寻不到这孩子家人，便带回来了。”慕呈还记得初见慕安，他当时路过断天涯，一头白狼拦住了他。对于这些生灵，说起来他也不曾惧怕，生死自有天命，这也是他这么些年来平安无事的缘由。那一日，他本以为会命送狼口，却不想，从那狼口中，得到了这么一个小家伙。

“这倒是奇事。”原来如此，这孩子并非出自慕呈，李霏云那一星半点的烦意，这下全都没了。

“天下奇事何其多，万千都是天命，何必放在心上。这孩子与我有缘，我便赐他姓愿他一字安，我想，就算没有遇到我，这孩子也不该死。”当日若非遇到他，或者没有遇到他，总会遇到一人。

云梦泽端了食物进屋，屋子里的两人坐在桌前下棋，专注之下，目光都不曾放在她的身上。说起来，她上次见慕呈下棋，还是一年前的事了。只可惜，萧燕的棋，总是输。

一盘棋，整整两个时辰，云梦泽手上的食物已经凉了，却也不扰了慕呈的雅兴，一直站在旁边看着。

“平局么？”最后一子落下，又是平局，慕呈无奈，他执白先行，想来还是输人半子。

“你倒是一子都不让我。”李霏云收拾了桌子，接过云梦泽手中的食物，对方想要去将食物重新热一下，却被他拒绝。

“你需要我让你么？”能让他慕呈让的人，自然不会让他喜欢。

“旗鼓相当自然寸步不让，那么，弱于你的人，你会让么？”给人倒酒夹菜，李霏云可是做的顺手。

“不会，因为我不会遇到这样的人。”慕呈与人下棋，除了乐趣，便是输赢。而他，除了师傅与沐云霏，从来没有输给任何人。

“那你师兄的棋，又是如何？”

“梦泽在这，你问我这话，可是不好？”萧燕的棋，说起来若非无聊时被人缠着，他还是喜欢与自己成为对手。

“师兄但说无妨。”云梦泽掩唇轻笑，看着慕呈，这样的问题，她也想听听，在慕呈眼中，萧燕的棋到底有多差。

“若师妹棋三分，那么萧燕便比你多一分吧。”他虽然未曾与云梦泽下棋，却也看过云梦泽与萧燕下棋。

“师兄这话，还真是让人有些伤心。”云梦泽无奈，这人，怎么都能说到她头上，棋艺如何，她可是明白的很。

“好了，天色不早，你歇息吧，孩子今日，你就不用管了。”

“沐公子也请早些歇息。”云梦泽收了桌子，自然也不打扰两人。

本该疲惫，夜已至深，棋局已经下了，慕呈雅兴却未尽。他已经几月不曾回来，这一次，若非沐云霏，他想来也不会这么早回来。喝了酒，有几分醉意，片刻不离左右的琴，已经放到桌上。

慕呈的琴音，行云流水，有刀有剑，听风细雨，花落花开。李霏云拔剑舞剑助兴，一招一式，似剑似舞，柔中带刚，绝色风姿，天下少有。

“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舞剑。”指落琴音绝。

“比起萧燕，如何？”

“萧燕江湖第一剑，你觉着我该如何回答你。”慕呈轻笑，这样的心思，他与他，皆是相同。

“虽然不及江湖第一，却也是各有千秋。”

“可惜这天下琴音，我还真没遇到比你更好的。”李霏云收剑入鞘，走近慕呈坐下，摸着那把他送人的琴，这把琴，也只有这人配得上。

“夜深了，歇息吧，明日，也该下山了。”慕呈抱琴起身走近床边，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将还在睡熟的慕安抱在怀里。

“你，不陪着我么？”李霏云也不拦着。

“师兄不在，你睡他的床便好，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我陪着么？”慕呈并未回头，推门而出。

李霏云看着一步一步离开，消失在夜色中的慕呈，他确实想要对方陪着，并非惧怕，只是心中那种只想将人时时刻刻放在身边护着的感觉，越来越深。他喜欢他的琴，喜欢他的棋，喜欢他这个人。只是……不可强求，也不敢强求。

“师兄不多待几日么？萧大哥想来也快回来了，他，也很挂念你。”天一大早，二人收拾了东西，那云梦泽已经在一旁等着。

“何必强求这些情分，你知道的，缘之一字，与我而言，一切不可待。”慕呈看着怀里的慕安，确实，一切对他而言，都不过如此，不会特意强求。

“路上小心。”云梦泽也不留着人，接过人怀中孩子，目送两人离开。

一路上无言，确实也无话可说。慕呈心中随意，李霏云却是心有所思。缘分一字，对于这人而言不强求，那么，如果他开口，这人会不会拒绝他。

“看，它还在那。”终于到了山下，比起上山，下山倒是少了半日。慕呈望着那还在山下等着的马，他可是不想，这家伙会一直在这儿等着。

“你很喜欢马么？”

“万物生灵，皆是如此。”慕呈不明白沐云霏话语意思，那人面上的模样，问的，似乎又不止如此。

“那，如果我说……我……”

“如何？”这马伤好大半，不过，与他们回京，想来又要耽搁几日。

“没什么。”也许还不到时候，李霏云牵着马，与慕呈并肩而行。再等几日，他不想这么快，说出自己的心思。他总是看不透慕呈，似乎又将这人看透，一句话开口并不难，难的是……如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会如何。

“你有心事？是因为我？”慕呈不傻，甚至聪明过头。

“确实如此。”李霏云也不瞒着。

“今日，不开口么？”

“再等几日，到了该开口的时候，我会开口。”

“哈，好友这话，但是让人有些害怕了。”慕呈轻笑，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你也会有害怕的东西？”

“人都会有害怕的东西。”

“那你，你怕什么？”

“这些年来，我还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该是我害怕的。”

“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