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没了爹，病了母亲，陵端只觉得心里压上一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病上加病，躺在床上没力气动弹，甚至连说话都觉得费力。林母心疼儿子，也不敢再儿子面前落泪，怕引起儿子的伤心，只是拿了药碗小口小口的给人喂药。药后又给人送下小碗米粥。虽然知道空腹喝药不好，可儿子老是吐她也没什么办法。

入夜，陵端吃可药，出了一场大汗，有了几分力气，披了件衣服扶着墙起身，正要出门，隐隐约约听到门外传来压抑的哭声，一下子也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口。屋外的母亲趴在棺材旁，说着的话语无非就是对死去丈夫的留念以及那无人看管的学堂，一下子又担心陵端的身子，没什么办法，怕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硬是将疲惫的陵端那一点点想要解脱的心思都压了下来。

陵端记得当初初次见到林家二老，两个老人拉着他哭的让他觉得心中酸涩。说起来，除了涵素，他从小并没有体会到什么所谓的父母之情。他曾经问过，伤心过，可是涵素师尊又是当爹又是做娘，陪了他二十多年，他慢慢的也就不想不问，他从来都觉得，只要有涵素，一切就够了，谁知道后来……林夫子二人对他是真的好，将他当作了真的林端对待，即使他身子太弱，两人还是用尽一切办法，给他药补，慢慢的，家里余钱也没剩下多少。他一夜一夜的发着高烧，烧的他神智全无，二老便守了他一夜一夜，这一守，就是七年。陵端还记得，少时，他也是身子薄弱，老是生病，也是涵素师尊，一宿一宿的陪着他，他不喜欢喝药，嫌药太苦，师尊总会在他那神奇的袖子下，给他各种甜食，那后山，他喜欢，涵素便背着他，在后山由着陵端在他背上，陵端牵着风筝，他背着他。

陵端是打定了主意接下林夫子的学堂，好在他平常虽然顽闹，但对于书法课业在师傅半逼半迫之下，总是知道一二。当他一大早起床时，倒真把林母担心坏了，拉着他要他多休息。陵端决意要送父亲最后一程，林母也没得办法，只得将一身厚重的袄子给人穿上，亲自给人束发，看着人乖乖喝了一碗鸡汤，才挽着陵端送林夫子最后一程。

“娘，你放心，爹没了，孩子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一定会好好照顾那些孩子。”终于林夫子入了地，盖了土，林母才一下子卸了力，跌坐在地上，神情有些恍惚。陵端虽然同样才恢复不少力气，但脸色同样难看苍白，也顾不得自己站坐为难，一下子蹲下身子，将林母抱在怀里，安慰的开口。“娘，您哭一句吧，别忍着，儿子在，您哭吧，儿子在。”

“端儿别难过，娘不哭，你爹老了，生老病死，娘不难过，你别哭了，你这身子，可受不得心疼。”林母平静的开口，即使她浑身颤抖，极度的悲痛让她觉得生活一下子失去可希望，可抬头见陵端落可泪，只是抬手擦去儿子的眼泪，不断的说着让人安心的话语。“别哭，娘没事，你别难过，不然你爹也该心疼了。”

“娘，都怪我，都怪我，如果我不生病，爹就不会有事，如果我早些回来，爹也不会有事，我不该让他那么忙碌。”陵端毕竟早已将林夫子二人当作涵素般的存在，即使不断的隐忍，在长者面前也不过是孩子，林母顾着他不敢哭，他却忍不了泪，由着林母给他擦泪，却哭的更伤心，从颤抖着身子拥抱住母亲，最终无力的跪扑在林母脚下，抱着林母的脚。他欠林夫子二人太多，压抑不住的自责和悲伤，他觉得疲惫，他甚至觉得他活不了，却没有半点勇气去死。他害林家失去了心心念念的儿子，又怎么敢再让林母失去他这唯一的儿子。

“不怪你，端儿，别哭，不怪你，你爹这么大岁数，本以为沙场埋骨，你从鬼门关回来给他送终，你爹是开心的，别哭，乖儿子，别哭，你一哭，娘心都碎了，别哭。”眼见儿子哭的伤心，林母又怎么忍得住悲伤，那眼泪从眼里，直直落到陵端的发顶。

半月过后，陵端身子还有些乏力，但好在可以自己下地穿衣行走，林母虽然还是担心不下，却也由着陵端的性子，给他送上拐杖，由着孩子到学堂给孩子们上课。

陵端一路上走的疲倦，走走停停，路上还落了雪，冻的他一双手发紫，双脚也有些不听使唤。好在路过一个邻居，赶了马车，由不得陵端拒绝，硬是要载人一程。陵端上了马车，虽说是车，却连个帘子都没有，冷咧的寒风吹在脸上，陵端觉得自己又有几分迷糊。赶马的邻居，虽然自己也是冻的不行，但毕竟是粗糙汉子，比不得陵端俊秀文弱，脱了自己的大衣，要人穿上。

陵端几番拒绝却奈不得邻居好意，一路上便披着那大衣，多少抵御了几分寒气。到了学堂，下了车，才将衣服还给对方。邻居放心不下陵端，说了下堂让陵端在门口等着他，他回去的时候，再稍对方一程，陵端没法拒绝，从怀里掏出唯一的银钱，想要给邻居，被对方冷脸拒绝，说是一个地方的，林夫子学堂他儿子也在，邻里平常多受他林家照顾，陵端给他银子不就是打他脸么，陵端只得笑笑，接受了邻居的好。

入门一阵暖意袭来，还没等陵端反应过来，几个半大孩子一下子抱了过来，有的拉着他的手，有的抱着他的腰，几个个子小的孩子抱着他的腿，奶声奶气的叫着他端哥哥。这些孩子他都认识，林夫子在的时候，他总是会拿些吃的给这些孩子，这下子，几日不见，这些孩子都抱着他不放手。

好不容易从孩子群里脱了身，陵端站在台上，给孩子们点了名，那些小孩子在问林夫子为什么不来，陵端也只是说了个，林夫子生病，从今以后由他带他们的谎言。孩子们没了和蔼的林夫子虽然有些失落，却也乖顺的听俊秀的端夫子的话。看着陵端冻的发紫的手，特意将屋子里的暖炉放到陵端身旁，知道陵端前些日子生了病，几个孩子将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给陵端垫了椅子。陵端心中一暖，却也故意装出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让孩子们取回衣服穿上，至于那放在身旁的暖炉，孩子们却怎么的不许陵端移动半寸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