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锥心
小说: 夺心术 作者:世味煮茶 字数:2523 更新时间:2019-04-26 07:08:51
千昭躺在床上,虽然闭着眼睛,却已经醒了。
炽热的体温像是一条着火的蜈蚣,趟过喉咙和胸口,千万只触脚爬过肌肤一寸寸的烙疼都能感受到。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胸口里,每呼吸一次,心脏和肋骨之间撞击一般的难受,一会儿松,一会儿紧。
背后躺着辞渊,千昭知道他已经醒了,因为他坐起了身。千昭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特别是身上的黏腻还在提醒着昨晚的纵情。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滑过一幕幕与辞渊相关的全部,分不清是苍凉还是悲伤。
辞渊伸手替千昭拢了拢被子,声音淡淡的。
“千昭,只要你想,你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他知道自己是醒着的,可是听到这句话的千昭不自觉的一颤,依旧闭着眼,装着沉睡。
辞渊出去了,不知道去哪里,千昭此刻也无暇去关心了。他睁开眼,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耳朵里依旧是辞渊走之前说的那句话。这算什么呢?怜悯?愧疚?宣誓?还是表白?
和辞渊有关的事,就是迷雾重重,他永远也看不明白。
挣扎着起了身,忍着不适回屋洗了洗全是汗的身子,找了件干净衣裳换上。袖子一抖,掉出那只玉葫芦来。
玉葫芦何知世事变化,依旧那么纯粹的干净,只是保护得再小心,还是有些小裂纹。千昭将它拾起来,握在手心里,看了又看,就想起当初辞渊赠玉的面庞,到底还是舍不得将它放下,随即放进怀中。
没救了,他彻底没救了。毕竟千昭是一种只要有希望就能活下去的生物,他仍是心怀希望,如沙漠的胡杨,久旱不死,期待甘霖。他信辞渊,相信那个为他雪地生花的男人,是有真心的。
然而鸢矶却连幻想都给他剥夺了。
歇息之前明明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睁开眼却看见鸢鸣殿富丽堂皇的内室。千昭糊里糊涂地动了动,却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拷住,锁死在一个金边画符的琉璃柜里。柜门大开,鸢矶睥睨而视,目光如刀。
“醒了?”她幽幽开口,好像用尽全力一般,只听声音就知道她确是病入膏肓,“咳咳…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千昭不知她究竟要做什么,挣了挣锁链,却听鸢矶嗤笑:“别费力了,这是食音笼。囚敌插翅难飞,护己分毫不伤……若是关上柜门,即便闹翻天,外头也不会有半点动静……咳咳,你就是把手弄折了,没我的口诀,也出不来的。”
“你想杀我?”千昭一惊。
鸢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她只是蹲下身,一把抓开千昭的衣服,看着他肩膀上赫然的点点红印,面色如土,狰狞得可怕:“他…竟真的……咳咳!”太过震惊的情绪让她忍不住扶住心口抽搐起来,在婢女的搀扶下才勉强稳住。
千昭垂着眼,苦笑了一下:“你又何必动怒,这一切不是你一手造就的吗?”
“是啊…是我自作自受……是我失算了。”鸢矶眼神有一瞬间空洞,昨日是辞渊生辰,他从不过这样的日子,是以鲜少有人知道。她原打得算盘是顺利赶走千昭,可惜与辞渊独处,为他庆生。可是…青灯残影,她却生生等了一整晚。婢女带回栢梵殿的消息时,她几乎咳出血来。
千昭看着她那副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的体态,忍不住摇头:“你对付我又能怎样呢?如今这样的病,你却还要处心积虑,安知这折寿不是天谴?”
“天谴?折寿?呵呵,哈哈…哈哈哈…”她很诡异地笑了起来,虚浮的笑声萦绕在整个大殿,听得人毛骨悚然,“我受不受天谴,你不知道…可是,你会不会折寿,我却是知道的。”
千昭听得如坠云雾:“你什么意思?”
她蹲下身,平视千昭,看似清纯的脸上漾着阴谋:“你就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为何像你这般要貌无貌,要才无才的人,偏偏能被辞渊另眼相待,嗯?你当自己是福星临门么?呵,别做梦了!”
她一把掐住千昭的下巴,指甲尖处戳到肉里去,一分一分收紧,瞬间有如回光返照:“你听着!我是可怜你,才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他待你的种种,不过是为了骗你做我的药罢了!”
千昭有些不敢听下去,他很强烈地感觉到,鸢矶接下来所说的,会是令他生不如死的真相。心底里有两个声音,一个迫不及待要知道一切,另一个痛苦哀嚎不忍再听。
“药…什么药?我是人…人怎么会是药…”
鸢矶很满意千昭的表情,悠悠站起来,慢吞吞地一字一字砸下去:“我自幼心疾,连年衰竭,撑到如今已经是药石无灵。若要保住此命,必得寻一命中相宜之人换心。如此说来,你我也算有缘呢,兜兜转转找了这么些年,只有你,与我五行皆通。”
她从怀里拿出一串颈链,扔到千昭面前:“古冥奇法有言,凡献心者,必得心甘情愿。若不愿者,必得心术惑之。心术者,唯有情招为上策。”
“你以为他对你动心,千昭,他不过是要得你的情,取你的心罢了。”
“你对他动情之日,就是他对你开膛剖心之时!”
被深信之人背叛是什么滋味?大概是濒死的滋味。
鸢矶的话那么有魔力,千昭脑袋嗡的发麻,感觉就像,千万次地被杀死。
扔在他面前的吊坠正是从前被他的血污了的那条,一闪一闪,像钩子一样钓起千昭的回忆。
“这是你的血?”
原来那个时候,辞渊问的,竟是这个意思。
千昭突然发觉任督二脉被打通,以前的很多事情都有了答案。他突然觉得很无力,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反驳的证据,内心深处竟被事实的恶心给屈服了。
他深深地抠抓着锁链,力度之大将指甲都绷断,十指连心的痛楚竟然丝毫填不上心中的破洞。
“你骗我…”他几乎是红着眼吼出来的,像个跳梁小丑,“…我不信你说的!什么冥术!什么换心!那都是你用来离间的借口!”
鸢矶此刻看千昭的眼神与看一具尸体无异,挂着虚伪而得逞的傲慢,缓缓合上柜门:“放心,我这人一向有始有终,既然要叫你知道,那一定要你心服口服。”
柜门“砰”得合上,却没有想象中的黑暗,仿佛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将千昭独自隔离。他依旧如困兽一般寸步难移,却能够将外界一切尽收眼底。
当然,若是可以,他宁肯自己目不能视,耳不能闻。
因为他知道了真相。
他看到辞渊走进鸢鸣殿,任由那柔柔弱弱的女人靠进怀里,嗲着声音,梨花带雨地哭诉自己对死亡的恐惧。而辞渊默默地,耐心地听完了,连眉头也不曾皱一皱,大掌在她背后一下一下温柔地顺着气。
他看到鸢矶在辞渊看不见的角度,朝自己这个方向邪恶一笑,状似无辜地问道:“渊,若千昭不舍得他的心,我该如何是好?”
辞渊沉默了一下,千昭心提到了嗓子眼,时间都慢了下来,每一分每一秒,名为煎熬。
一句话能叫人速死,一句话也能令人重生。千昭心中几乎已经将九天神明求遍,哪怕用尽生生世世的福祉,也愿换辞渊的半点真意。
可惜,神明太忙碌,大约是因为千昭也没供过好香火,故而听不见他的请愿。
辞渊的回答,是千昭被迫吞下的,最彻骨的寒。
“我会亲手把他的心,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