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春潮·一
小说: Red Rose 作者:一口草根子 字数:2797 更新时间:2019-09-22 12:12:26
楔子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人了。
这么说或许不对,但凡在人间行走,哪天不会碰见一两个人呢。
我又不是被囚禁在牢笼里的囚徒。
我是被人豢养的狼。
但他们要我成为一条狗。
我的“主人”告诉我,我必须成为人。
而在成人之前,我先得是一条狗。
我亲眼目睹狼皮被藤条咬得四分五裂,目睹鲜血淋漓。
我用破碎的咽喉和剔骨的膝盖,伏地舔食他们扔下的残羹冷炙。
一面求死,一面偷生。
然后在下一个月光洁白的夜里,重新生出皮毛。
他们用狂热又怨毒的眼神盯我,想我像狗一样竖起尾巴摇晃。
可我在脱胎之后,仍旧长出狼骨。
摇尾令我头晕。
传说一天当中,有一个时间,名字叫狗狼时间。
我喜欢在这个时间偷偷舔食狼血。
亲密的血脉对我有着无法抗拒的致命诱惑。
这段时间很短暂,穹顶之上黑色的咽喉吞掉太阳,劈头盖脸的暗无天日不妨碍我成为人。
我匍匐前行,一双双人足从我身边经过。
我从来不张望人脸,因为血液在人的颈项间汩汩流动。
我会惦记它们。
而一旦尝到人血,哪怕一滴,我将万劫不复。
我要吞下蛮荒的野兽本性,我得是个人。
可我确实曾觊觎过人类,这样说不对……
直到现在,我也觊觎着那个人。
那是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里,树叶吞吐潮湿的气息,翘起的石板溅了我一脚泥水。
我靠在一盏昏昏欲睡的路灯下面,被一颗钉子扎了脚。
那个人烟一般地走过。
他突然停下来,我没想过他会看见我,更没想到他会转到我跟前。
出于兽的本能,我蜷缩成一团,埋起脑袋以示抗拒。
我并不是真的抗拒,透过指缝,我偷偷觑他。
他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很漂亮,中间夹着一支烟,烟头上冒着一截橙红的星火。
我耸着鼻尖,嗅到他身上飘来的味道。
是微微发烫的烟草味道,有点呛人。
但以狼的嗅觉,我忽然觉得有些迷人。
春潮·一
白晔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太阳沉入西边的摩天大楼,玻璃幕墙刚好打捞起一汪红彤彤的残阳。
医院的停车场从来不缺少“旅客”,形形色色的小轿车乌龟似的挤在黑暗的洞穴里,齐齐瞪着大眼,不眠不休地捍卫脚下的领土。
白晔打开车门,才刚插入钥匙发动引擎,手机忽然响了。
过于嘹亮的《男儿当自强》的铃声在死寂的停车场响起,莫名生出些荡气回肠的意思来。
白晔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来电显示是王韬。他接通电话,听筒里蓦地传出王韬的大嗓门,还附带了嘈杂的背景音。
白晔没听清王韬说了什么,不无揶揄道:“老王,您这是在爆破现场呢?”
“嗐,白主任,现在是下班时间,能不能把您那套工业革命时代的思想收一收?跟咱‘体验经济’时期的年轻人接接轨行吗?”王韬抱怨似的吐槽了一番,又道,“蹦迪,来不来?”
“食古不化”的白主任笑了笑,道:“不了,你好好玩,别忘了回家泡枸杞喝。”
“不是吧,白主任,知道您为什么还打着光棍吗?三十好几的人了,您是真打算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迈向老年人行列?恕我直言哈,像您这样的,迟早得被‘摧枯拉朽’。”
白晔将手机搁在副驾驶座上,王韬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他开动了车子,从停车位转出来,顺便回答了一句:“我有事。”
“有什么事能比找对象还重要?我跟你说,这里漂亮姑娘一捞一箩筐,”王韬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嗷”了一声,接着道,“等等,我好像嗅出味儿了……兄弟,你不会是要回家喂你的狗吧?”
白晔没说话,王韬当他默认了,立即大呼小叫道:“还真是啊?不是……白主任,您老这是打算跟狗过一辈子吗?听我的,一顿也饿不死它,赶紧来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车已经离开了停车场,灰紫的天色在车窗上闲晃,正赶上红灯,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抱着蓝皮球蹦蹦跳跳地踩在斑马线上,穿到对面去了。
空气有些闷热,白晔望着小男孩的背影,说道:“是条小狼狗,凶着呢,回家晚了他会生气。”
王韬觉得不可思议,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等会儿,你还怕自家养的狗不成?我没听错吧?”
“他生气了会咬人,为了谢罪,我只好把自个儿打包好搁餐桌上,任由他生吞活剥了。”
隔着滋滋的杂音王韬都能听出来,姓白的这句话是噙着笑意说的。
“……”白兄弟出息得令他无话可说。
“白主任,那个……恕我冒昧,咱医院神经外科水平挺好的,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去做个检查?”
听筒里传来一声“滚蛋”。
·
傍晚的城市像一只无面目的巨兽,混凝土浇筑的牙床上插着钢筋唇齿,电力系统拉出参差涎液,草木囚禁在齿缝间,成为一片翠绿的菜叶。
白晔回到家,从地下停车场坐电梯上楼,电梯门开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本该待在屋里的“小狼狗”正蹲在门外的绿植边上,脑袋埋在臂弯之间,两三绺头发软软地随风摇摆。
白晔将手上提着的购物袋放下来,小狼狗睡得很浅,耳朵轻轻一动,抬起头露出睡眼惺忪的半张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白晔垂下眼,目光交缠的瞬间,小狼狗倏地移开了视线。
他光着脚,身上还是昨晚睡觉时穿的睡衣,此刻抿嘴蹲在门口,瞧着委屈巴巴的。
白晔蹲下身,伸出一只手,嘴角延着温和的笑意:“小可怜,谁欺负你了,怎么整得跟只小狗崽似的?”
白晔说着,手已经伸到对方颈项间,顺着衣领滑进去,他弯起眼角:“今天怎么这么乖?来,小尾巴呢?摇一个给我看看好不好?”
话音未落,白晔的手就被一股大力扣紧了,接着他感到手腕一疼——小狼狗咬住了他。
白晔浑然不知疼似的,嘴角笑意不减,语气却放软了:“好了,小狼崽,我不欺负你。今天临时加班,回家晚了,我错了,进屋再收拾你白爸爸成吗?”
小狼狗——梁沛面无表情地看了白晔一眼,松口了。
白晔打开门,一进屋就踩到一样东西,是一根细细的银链子,上面穿着一把钥匙。
这是他家里的钥匙,本该老老实实地在小狼狗脖子上呆着。
他用小指将链子勾起来,不动声色地坐到沙发上,对梁沛吹了声口哨,道:“小狼崽,过来。”
梁沛顿了一会儿,慢悠悠地挪到沙发边,他顶着白晔的目光沉默了片刻,忽然眸光一闪,直接扑到了白晔身上。
睡衣宽大的领口垂落到白晔鼻尖,少年人漂亮的锁骨恰到好处地收进眼底,视线往上移,是线条利落的喉结,往下移……
真是个微妙的位置。
梁沛的鼻息重重地打在白晔的脸上,他的情绪好像有点激动,白晔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招惹这只小狼崽,可是他却不知死活地笑了一下。
“嘶——”
这一笑就好像一点火星掉在了蠢蠢欲动的干柴余烬上,梁沛压下来,白晔眼前短暂一黑,脖颈上的疼痛使他回过神来。
梁沛的牙齿咬在他的大动脉上,只要再用上几分气力,就能——
他的头发和呼吸一道蹭过白晔的颈项,白晔的手不知何时绕到了他耳后。
白医生手上功夫拿捏得很灵巧,他侧过脸在梁沛的耳垂上亲了一下,这个时候,挂着钥匙的银链子恰好扣在了梁沛的颈项间。
梁沛怔了怔,松了嘴,从沙发上滚下来。
白晔坐起来,盯着梁沛,道:“狼崽子,长本事了?钥匙往屋里一丢,人往门口一坐,搞得可怜兮兮的,故意给我闹心是不是?嗯?”
梁沛一声不吭,垂下眼睛盯着地板。
不声不响的,看样子是默认了。
“……小白眼儿狼,你怎么不干脆咬死我呢。”白晔一不留神,不小心瞥见他眼尾的一线红,心蓦地软了,有气也撒不出,无奈地点了一支烟。
谁知梁沛忽然浑身一震,径自转身跑了。
房门在白晔眼前“砰”地关上,他听见了上锁的声音。
白晔眼皮一跳。
坏了,狼崽子真生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