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廷煜起身走到桌案前，拿起那枚暗镖仔细查看。镖上斑斑的血迹仿佛还温热，却已然干涸，糊了一层在镖上，填住了些“军”字烙印的凹槽。

“确是军中用物。”穆廷煜眼中寒意顿生，“且看这样式，是先皇在时的东西。”

话音落了半晌，却只听得满室寂静。穆廷煜转身一看，柳常煦已经支持不住昏睡过去。

“呵，”穆廷煜轻笑一声，“叫你下次再这般折腾自己。”说话间将暗镖收至怀中，走到床前，轻轻拿起被子，为柳常煦盖好。

桌案上的清粥已有些凉了，穆廷煜拿起盅，打开门轻声唤楼下的小二哥，“小二哥，你来一下。”

小二哥一看穆廷煜轻手轻脚地叫他，自己也跟着安静些，走到穆廷煜身前方问道：“客官有何吩咐？”

“把这粥拿到后厨去，稍微热热罢，我便在这等着。”

“好嘞，您稍等。”

“有劳。”

穆廷煜倚在房门前的廊柱旁，打量着堂下来来往往的人们，脑中想着那枚军中的暗器。

早在他登基那一年，他便将先皇时及更早以前军中所有的铁质兵器全部融了重造，包括刀剑盾牌，飞箭暗器。连影卫各支的兵器都一并换了新。任何官员平民，都不得私自储藏甚至使用旧制兵器，若有违者，则会被上报刑部，视情节轻重处罚。

如今在他登基几年之后，旧制兵器重又出现，卷入并州一案，一边是旧制重用，一边是贪赃枉法，哪一样都不会让他这个皇帝睡上安稳觉。想必是有人，故意要给他这个年轻的皇帝演些戏看哪。

难道，真如柳常煦之前探崔府时的发现一般，朝中老臣有些不寻常的动静？

穆廷煜有些不敢再往下想，正好此时身旁有人走近。穆廷煜转头一看，正是送来温热清粥的小二哥，轻声对他说道：“客官，您的粥热好了，不烫不温正好入口。”

穆廷煜接过，道了声谢，转身回了屋中。

将盅先放在桌案上，穆廷煜转身走向床边坐下，轻轻拍了拍柳常煦肩头。

“柳常煦，醒醒。吃些热粥再睡。”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有些血丝的眼睛，看清楚床边坐着的人是谁之后，柳常煦有些慌，急忙要起身，“爷...”

“好了好了，那些虚礼先省省吧，吃些热粥再说。”穆廷煜打断柳常煦的话，拿来桌案上的清粥，拾起一勺细细吹着。

看这架势皇帝莫不是要喂自己？！柳常煦心下捉摸不定，这皇帝，怎么出来一趟，跟变了个人似的？这要是让皇帝给自己喂粥，于礼不合不说，只怕还要折了自己的寿！

想着想着柳常煦暗自深吸一口气，聚起些气力坐起身，伸出手想要接过盅来，只见皇帝一把避过，眉毛简直要竖起来，“不知道自己有伤在身吗？！还这么逞能？！手放下！”

柳常煦吓了一跳，有些结巴地说道：“那...那让武...让石兄来便是，如何能劳烦爷亲自......”柳常煦叫惯了石云苍的表字，乍一说敬称还真有些不习惯。却听得穆廷煜抢白道：“石云苍刚和那老郎中去药堂抓药了。”

柳常煦看向皇帝。现下没有带那纨绔恶少面具的皇帝，看着反而更像一个无赖——眉毛上挑，鼻孔几乎要翘到天上去。

“爷...”

“你和他很是亲近？”

“好友罢了。”柳常煦对皇帝问起这个问题直觉感到不对，回了个模棱两可。

穆廷煜不说话，兀自看着柳常煦，看得后者简直要败下阵来，这才重又端起碗，举起汤勺，送到柳常煦嘴边。

柳常煦无法，只得谢了恩，张口喝了。

一时间屋内极为安静，只剩偶然间汤勺碰到盅碗的清脆声响。房内二人一喂一接，都默不作声。穆廷煜边喂着清粥，边低头看着柳常煦长长的双睫，在苍白面容上轻轻颤着，像是在他心上挠痒，勾得他忍不住想伸出手指轻轻抚上。

哪来的生得这般好看的人呀。

即便是一脸病容，瞧着也舒坦。

静谧的午后，连久经历练的穆廷煜也没有察觉，掩在柳常煦长长的墨发之下，借着青丝间的缝隙才露出一点颜色的，通红的双耳。

很久以后的后来，独守了偌大皇宫二十余载，已是不惑之年的穆廷煜，每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躺在偏殿的小木床上，拥着一个装了玉碎的荷包，静静地睡上一个时辰，做上一个温暖的梦。梦里是经年前的某一天，某一个并不华贵的房间里，和一个眉眼温和的人。

后世有一词人，曾为悼念亡妻著词一首，其中下阙，想来最是与皇帝彼时心境相似。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