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啊戏啊过耳云云，情啊爱啊凡俗浩浩。这是句唱词，苏荼靡年幼时，那一年恍惚是谁家的小格格满月酒，请了戏班子来作热闹。

彼时他什么也没听明白，只特别记得这一句，却从未晓得那一场戏是哪一本里脱胎来的，这一句词是有什么典故的。那曲调不哀不喜，就像一个笑看人世间的散漫仙子，那一日趁性哼的一句，苏荼靡而后便常常哼起。也有人问这是哪里的词，做的妙哟。苏荼靡就嫣然：“我也不知道……”

此刻脑子里一片混沌，不知晓自己是怎么了，眼皮子千斤重，无论如何也清醒不过来，却突突的脑子里想起了这一句唱词，缥缈缈的……

一路上，行人商贩一看是司令府的车子，后边还有一排排护兵，隔着几里地就退避三舍。

那车开的极快，有个青年险些被擦边过的车撞出去，那青年立刻往路边缩了一大步，待那车走远了一边擦着刚用薪资做的西装一边破口骂道：“真是螃蟹过路，不长眼还横着走。这年头是军阀跟草似得遍地都是，提个枪杆儿就称王称霸了，诶哟，我刚做的西装诶，豁这样大的口子再补不上了。”

一旁买报纸的半大小孩讥讽他：“你这位先生，人走远了你才骂，真要这么不怕那枪杆刚才擦边过的时候，你该指着那车窗骂，嘿，兴许啊，那司令大老爷还能给你赔个不是。”

那青年一时语塞，只能自认倒霉……

车里章缙乾不停探着苏荼靡的体温，额头身子烫得很，人却瑟瑟发抖，直喊冷。章缙乾把外衣裹在苏荼靡身上，他还穿着昨晚那件被自己蹂躏的邹巴巴的长衫，因为发着高烧，苏荼靡怎么都不舒服，不停的动，嘴唇微张着吐息双目紧闭脸颊因为高烧染上了嫣红。章缙乾好死不死的又想起了昨晚这人在身下承欢，吐气如兰的样子下腹似乎也像苏荼靡的体温一样烧了起来。章缙乾让苏荼靡尽可能的靠的舒服些，一边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暗骂：“没出息。”

前头的司机，是章缙乾刚到北平的时候雇的，也跟着有些日子了。不是没见过司令玩小倌，却只是从没见过司令同那个小倌欢好第二回的，睡过了连看都不看第二眼。这苏老板虽说皮相的确上乘可这些好漂亮男孩的不都差不多嘛。

章缙乾看那司机做贼似得一眼一眼的猫着后边，呵斥：“你这是长了几只眼睛，开车用后脑勺不成。”

那司机知道章缙乾的手段，吓的立刻目不斜视。

倒不是现在章缙乾对苏荼靡着一夜露水生出来什么别样的感情，他只是觉得自己少有这样的失控，那次不是好言离散，小倌给他身子他给钱财那个都不委屈。偏偏这个人，清高自傲入了这行自然是知道这些个规矩的，还那样叫人碰都碰不得。既然自诩干净洁好那不若就不做这行不是置身事外更干净……

章缙乾只恼自己一向知头知尾，尽在掌握，现在这个事却离了他的预期，苏荼靡的气性，苏荼靡如今滚烫的身子，苏荼靡着急的母亲……都不在章缙乾的掌握中。

到了济善医院，章缙乾抱着苏荼靡就冲进去。那些小护士不大认得章缙乾，但实实在在的认识苏荼靡。看那往日温润如玉的人，现在被一个也很是俊郎的人抱着，看样子是烧的脱水了。

章缙乾看那些呆眼鸡一样的护士，气不打一处来：“怎么都是死的，没看见病人啊，医生呢？”

陆普恰好下楼给一个病人配药，忽然听见门口好大的动静。把手里的单子递给配药的护士：“你按这个配好三天的量，一会拿给宋太太就行。”

往前一探，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荼靡！

陆普一惊，昨儿去听戏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是这样光景了。还有这男人是谁，看眉目不凡还有他后边那一排排凶神恶煞的护兵，恐怕不是善茬。

章缙乾一看陆普穿着白大褂，忙忙的过去：“诶，你，是医生不是，快给瞧瞧人都烧糊涂了。”

陆普和章缙乾一般高，只身材没有他魁梧。平时的人对医生都是极尊敬的，看这人样貌不俗怎么土匪一样的言谈，也顾不上恼他。苏荼靡这会还不知怎样，带路往楼上医诊室里去：“他是什么时候发的烧”把人安置在病床上，陆普用手试了试苏荼靡脖颈和额头。

章缙乾有些心虚，总不能说我把他强了，他跑了着凉了发的烧：“估计是昨半夜。”

陆普顾着看病也没觉得这话哪里不对，赶紧要解开苏荼靡的领口：“出了这一身的冷汗，半夜发热，何故这时候才送来，烧成这样再晚片刻，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章缙乾听着陆普数落自己，也不回嘴只深深的叹了口气。他也不防，陆普解开了领口倒吸一口凉气，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他不是混迹浪荡的人但到底是经历过人事的，这明明就是欢爱的痕迹。

陆普警惕的瞪了章缙乾一眼，章缙乾没反应过来：“你瞪我做什么，瞧他。”

陆普十有八九咬定是这人干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总之是情况不会好，当务之急是先退了苏荼靡的烧。这发烧可大可小，不及时治好，要不了命也得烧坏了脑子。

“出去。”陆普语气很不好，章缙乾换了平时怎么容得别人这种口气和他说话，奈何此刻苏荼靡要紧压着火气：“我不妨碍你救人，你做事不相干，少找事，耽搁了他片刻我没这样的好脾气。”

陆普哼了一声，手上忙碌起来，进来两个小护士出出进进帮忙。一会送来一只小小的针水，陆普给苏荼靡做了皮试，苏荼靡的血管很细找了几下才拿准，小心翼翼的把退烧针推进去。

“你去，拿一套新的棉的病号服来。”小护士听了，略为难的皱皱眉，陆普知道她犹豫什么“你就说是我让领的。”

护士去拿衣服了，章缙乾看陆普忙了一阵这会像是在配药的样子鼓捣着，才凑过来：“这针打了不打紧了吧。”

陆普抬抬眼皮，端出医生的架势：“怎么不打紧，烧成这样，病源不只一处，恐怕是受了凉……又受了惊。”开好了药单子递给另一个护士去抓药“他虚着呢，那一针退烧没有了性命之忧，但这样大病一场要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病来如抽丝病去如山到，即便是好了，不好好休息十天半月连戏台上都站不住。”添油加醋的，故意把苏荼靡的病说的不要个把月好不了的样子。

从来呼风唤雨，现在到了这个地方自己竟然说不上话。章缙乾这才看出这医生和自己说话很有敌意，况且他是认识苏荼靡的：“原来是你认识荼靡。”

陆普噌的站起来，压着声音不想吵到苏荼靡：“不知道你是何方人物，可荼靡今天究竟是如何到这个田地，我想这位先生，你逃不了干系。”

章缙乾恍然大悟：“嚯，逃不了？我逃什么，人老子都睡过了，我管你如何，你就给我好好治人，少废话。”

陆普一向好脾气，认识苏荼靡以来很是欣赏他与常人不同的气节，越发心里气愤不等发作小护士拿了衣服来。陆普刚伸出手，章缙乾一把抢过衣服：“既然针也打过了，没你事儿了，出去吧”喊了一声“刘副官。”

刘副官走进来，啪的站直：“在，司令吩咐。”

“你去，把医药费结了，再回司令府叫人熬了清淡的粥并几碟小菜送来。”

“是。”刘副官转身要走。

章缙乾看陆普在一边愤愤的没有要出去的架势，又叫住刘副官：“还有，比着荼靡的身材取一套干净的衣服来，这医院里的，穿多了染了病气。”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