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上新戏，苏荼靡这会在小院子里，借着梨花树撒下的一片阴凉练着那戏里抑扬顿挫的唱词！他今日着一身黑色暗纹的长衫，是旧时衣物也算名贵的料子，比着他身材制的勾勒的腰身匀称，竖起的黑色高领衬的苏荼靡肌肤更是白皙。

过了午时，苏荼靡和母亲用过了午饭，想着明儿回琼玉楼怕是要忙起来了，今日就陪母亲再去医院瞧瞧。

取来了椿色的一件斗篷给苏母披上：“娘，我明日回楼里，恐要忙上几日，我和医生约好了今天再带您去瞧瞧。”说着转身又回屋里拿上昨天乔三爷托人送来的银钱“娘，您等我片刻，我去叫辆黄包车。”

苏母拉住苏荼靡，脸色有些为难：“荼靡……娘这身子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是眼睛瞎一些，就甭去那劳什子洋医院折腾了，哪里的那些什么护士，唬人哩。”

苏荼靡无奈，只能又使旧招：“娘，我约了人家自然是付了订金的，不去那白花了两百块呢。”

苏母做出那妇人家的咋舌样子：“阿弥陀佛！只是那样瞧一瞧问一问就要两百，去不得去不得。”

“娘，你这样心疼钱，我可是巴巴的去约了好久，人医生才得了空，您就是不想去，那今日顺我去瞧一回，下次咱们只开中药吃着再不去还不行吗？”

苏母听苏荼靡这样央求，知道他是个孝顺的孩子，只能妥协。苏荼靡叫了一辆黄包车，母子二人便往济善医院去了。

至中华街口，也是巧，那法歇尔和章缙乾约了司法局长在清华饭店吃饭。却半路，法歇尔眼尖猛的坐直了：“章，你看。”指指车窗外，一辆两人坐的黄包车上，苏荼靡侧着身子，护着臂膀里的老妇人。

章缙乾来了兴致，可注意到哪老妇人，他虽然是个极霸道无理的性格。可是章缙乾自幼丧母又失了父亲，所以对老人家是很友善的，如今看苏荼靡这个样子那多半是他母亲了。

前边似乎是因为小贩争执堵了路口。章缙乾的车和苏荼靡母子并排停着，只是章缙乾透过车窗看得见苏荼靡，苏荼靡却不知道这车上坐着的就是那土匪。

司机转过头问：“司令，这怕是堵的一会儿，要不让护兵去疏通疏通。”

章缙乾饶有兴致的手托着下巴，挨着窗子看苏荼靡一举一动，懒懒的道：“急什么，这个钟点，那局长不知道在哪里快活，我们慢慢去，堵就堵，我又不是治安警长，干我屁事怎么要我的人去疏通。”

司机偃了声，点头道是，转了过去。法歇尔也知道章缙乾打得什么私心，耸耸肩懒得搭理他。

章缙乾看着窗外的苏荼靡，不是前日在总理府那样的倔强模样。这人的脸部轮廓，哪怕是个侧脸都是瞬息万变。就好像此刻，他似乎在耐心安抚身边有些焦虑的老妇人，嘴角不时带笑，眼眸半垂敛去了那份高傲尽是一汪春水一样的温柔。可是，若此刻自己下了车与他打个照面，只怕那人儿即刻就化作呲牙的猫朝自己挥爪子。

自己在心里想，章缙乾却笑出了声，打发了自己心里作弄他的想法。看着他侧身那黑色长衫描绘出的起伏，章缙乾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也罢，明日就叫这人乖乖给自己低眉顺眼，人说最难消受美人恩，既然自己要承他的露水之恩便让他顺心一些当做报恩了。只是那苏荼靡要是知道了此刻章缙乾心里的这些荒谬想法，怕是要大骂他土匪了。

法歇尔看着章缙乾的表情越发丰富，眼睛不曾离开苏荼靡片刻，拍拍章缙乾的肩：“章，你为什么不，先做朋友，和苏。”

章缙乾回了神：“哼，我可不是你那套绅士，本来就图谋不轨，做什么朋友。”

“不不不，对漂亮的人要温柔。”

“嘿嘿，法歇尔你这话好笑了，温柔？都是大老爷们，到了床上，你不信？你那些什么绅士啊温柔啊，早丢到爪哇国了。”

“那苏，要是不愿意呢？”

章缙乾吹了个口哨，双手枕着头往后一靠：“愿意？我愿意就成了。”说完，路通了，司机打响了车子往清华饭店去了。

法歇尔还想说什么，他也知道章缙乾的性格知道没意思，只是他觉得，章缙乾其实不是个坏人，干嘛非得让人看着像个土匪似得。他这样的强迫别人还是第一次，蛮不讲理。

苏荼靡当然是不知道刚才身边那车上的种种，只是好容易等到路通了，叫师傅加快了步子往济善医院去。

济善医院是家德国医院，收费颇高，普通人家连个看诊金都付不起，所以人不多，来的都是有些钱财的人家。苏荼靡常来拿药，加之他长的让那些护士喜欢得很，有几个还是他的戏迷，见了他殷勤的问：“苏先生，来找陆普医生吗？”

苏荼靡笑笑：“是的，我和他约好了，带我母亲来定期检查。”

那小护士被苏荼靡这一笑弄得五迷三道的！抢在前头带他去找陆普医生。

“陆普医生。”护士敲敲门，对着里面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苏先生过来了。”

那人是个混血，五官很独特出乎意料的帅气，最迷人的就是那爽朗的笑容：“荼靡，过来了。”陆普的母亲是个标准的中国美人，他父亲是个德国商人，在中国长大，中文很好。

苏荼靡与他因为给苏母看病认识，这人很健谈，不像其他洋医生嫌贫爱富。故而苏荼靡对他很有好感，两人一来二去成了好友，陆普也时时去听苏荼靡的戏。

“陆医生，有些日子不见了。”苏荼靡边扶母亲在一旁坐下。

“嗯，前两天我去了上海，做个学术交流，不过我可记得你上新戏的日子，这不昨天赶回来了。”

苏荼靡替母亲解下斗篷：“多谢多谢，陆医生这样记挂，我这一定给你留着上好的包间。”

陆普对苏荼靡展颜一笑，不再多言，来到苏母面前：“阿姨别紧张，我就例行检查。”

苏母不懂这些，这医院与中医馆不同，她看不见只觉得一股子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走路回声很大似乎很空旷，这让她很不安紧紧抓着苏荼靡的袖子：“诶，诶，好。”

陆普和苏荼靡对视一眼，便开始检查……

片刻后：“苏阿姨身体是常年思虑过重，体虚匮乏，这是根基损失，不是疾病这得静养，她的眼睛盲症也源于此。”边说陆普边开出一张方子“这是中药方子，西药治急症却不治根本，你拿着方子寻常一家医馆就能开。”

苏荼靡接过方子道了声谢：“真是麻烦陆医生了，我母亲……自从阿玛去了，就郁郁寡欢，我为人子只能时常替他思虑寻些舒心静神的方子……为的只是她多好一日我多一日牵挂。”

陆普看着苏荼靡的眼神瞬间温柔了不少：“没事的，这样症状，我也遇到过，我必然竭力为苏阿姨调理。”

苏荼靡又拿了一张戏票给陆普，带着苏母又家去。一路上，苏荼靡看着母亲皱起的眉头，心里一阵阵的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