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四方街，琼玉楼前，一排排各色轿车，不时有一两个跑的面红耳赤的小厮伏在车窗前回话，或是一两个穿着靓丽或那绸缎暗花的旗袍或那蕾丝花边样式稀奇的洋装，戴着各样珍珠项链金银玉石的太太小姐们偶尔下车张望透气。才晓得，那琼玉楼售票处长长的队伍，叫那些买票的人等的心焦。

不知事的外乡人，连连咋舌问路边小贩：“这是什么缘故，引得这些太太小姐这样大暑天的不好生躲在家里，来这里受罪？”

那小贩瞅了外乡人一眼，一脸得意的说：“嘿！兄弟，你不是北平人吧……这个缘故都不晓得，还受罪，你这话叫苏老板的戏迷票友们听见了那不是天大的嘲讽，这。】指了指那人扎堆的地方【是琼玉楼，京城最有名的戏园子，今儿晚上，是京城名角儿苏荼靡，苏老板的大戏[百花亭]，一票难求。这会子，那些太太小姐公子哥儿们可劲的往里头撒钱抢个好位置呢。”

那外乡人摇摇头连连啧啧道：“哎……这叫什么世道，这外头叫那些土匪军阀搅得民不聊生，这里头却还有人能为了个戏挥金如土……作孽啊。”

小贩不削的哼了一声，只当又是个不省事无甚作为只是口头厉害的，转头不再搭理他继续吆喝。

琼玉楼，苏荼靡，今晚又是一场纸醉金迷……

不同于琼玉楼的热闹，北平旧时襄王府何其奢靡，如今成了东北军总司令府。门口两只比人高的石狮子威风凛凛，还有两个持枪的卫兵可谓凶神恶煞，寻常百姓路过都得从后巷绕道走。了不得，这年头惹了官老爷或是不留神踏脏了人家的门口那是要吃枪子哩。

一辆林肯的轿车停在司令府门口，车头打的是英国大使馆的标志，车上下来个金发碧眼五官深邃俊郎的外国人。满脸笑意三步作两步的进了司令府，这襄王府是四方结构，内另附一别致花园有方水池，池子中央有一小亭很是雅致风流。

往里走只见一身材魁梧却不似那些蛮子一般高大丑陋，是哪宽肩窄腰线条流畅的东方男子气韵：“章！我找你，半天。”那外国人用有些夹生的中文说。

被叫章的男人，闻声转过身来：“法歇尔，你怎么来了？”剑眉星目，鼻梁英气直挺，不像法歇尔那样张扬相反，气质内敛，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只老鹰，又能想象这人若是发怒便即刻化作老虎。

法歇尔和章缙乾在英国留学时是同窗挚友，后章缙乾父亲大丧他便回了国子承父业做了东北军阀总司令，当然免不了一场恶战。章缙乾倒是极像他父亲果断干脆一枪蹦了挑事的二叔，提着人头往灵位前一跪当着全家老小各级长官问：“有谁想造反，就下去陪我老子。”

法歇尔大笑着从兜里宝贝似的掏出两张票在章缙乾眼前晃了晃：“哈哈，瞧，这是……苏，的，今晚大戏，票。”法歇尔听得懂不过实在绕不清楚中文。

章缙乾接过票细细瞧了瞧：“是了，我来北平也好一段日子，这琼玉楼的绕梁三日，还没能听一回”看了黑白的曲目“有意思，[百花亭]风流戏，嘿，不过我说，法歇尔你连舌头都捋不直，听得懂戏？”

法歇尔不服气作势要和章缙乾扯外国那套平等大道理：“中国，戏曲很好听，我的叔父，爱听曾经，他也不懂中文。”法歇尔常常分不清中文里的主次。引得章缙乾大笑。

两人又胡乱聊了一会，在司令府用过晚饭，一道往琼玉楼去了。

彼时这英国大使馆与东北军在北平都是风头正盛！一则英国大使馆在政府很有一方权势，连总理也得给三分薄面。二则这东北军，在东北可谓是土皇帝坐拥一方军火，北平其他几股军阀势力都动不得他！三则这一个尚且能在北平叫军政处头疼不已，这两个凑到一块那不是只手遮天吗。

所以，见了司令府与大使馆的车子，骇得门口的几个小二慌慌张张的往里头去找三爷，那三爷原名乔江家里排行老三人称三爷，琼玉楼班主。

“了，了不得，三爷外头来了两尊大佛！”

乔三爷正慌的跟没脚鸡似的乱窜，见了便怒：“什么大佛，也叫你们这样大呼小叫，没瞧见里头门关着吗？扰了荼靡默戏，不让你们好果子吃！”

小二一脸苦大仇深：“三爷诶，外头那两位是大使馆里的公子和司令府总司令。”

轰！后台炸开了锅，乔三爷顿时笑的没了眼，叫了几个还没扮上的角儿，一溜的往门口迎去。了章缙乾那乔三爷点头哈腰，就差给那二位磕头了：“真是能盼来二位，这琼玉楼今儿是蓬荜生辉了。”

章缙乾瞧不上这哈巴狗似得，懒得搭话，只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乔三爷亲自带着二人，上了二楼位置最好的雅间。又吩咐了两个小二专门伺候着端茶倒水，还在门外专门设了小桌给护兵也上了糕点吃食。

法歇尔喝了口茶看了看四周：“章，这么多人，那唱的，在那里化妆？”

章缙乾大马金刀的坐着：“喏。”指了指戏台子上俩帘子“那帘子后面，就是后台，戏子化妆的地方。”

“不不不，章，我觉得，你们中国人的，一些称呼，不太好。”

“哦？如何说？”

“戏子，不是尊敬的称呼，我看过这位苏的戏，他，是艺术家。”说着竖起大拇指。

章缙乾不以为然的笑着摇摇头，只道是这法歇尔，不知中国的光景如何，三教九流说的就是唱戏的行当，那些长的好的戏子那个不叫人包养着，不过有些资本就越发高傲起来，又不是正经的高傲叫人没得恶心。原本这戏，是老祖宗的东西，可叫这些东西一糟蹋就没人往艺术那块再想了：“艺术家？你们洋人，什么都当艺术，你是不知道这后边的勾当。”

那法歇尔看章缙乾一脸不削的样子还想反驳，正巧这时门外的小二询问要不要加茶水。

章缙乾见坐了也有片刻，又看了看手表该到了开唱的时候啊！怎么还不见动静：“诶？这时候了，怎么还没动静？”

小二忽一听见章缙乾不耐烦的询问，吓的差点将茶水打翻，连连给法歇尔道歉，才又恭恭敬敬的回章缙乾的话：“司令有所不知，今儿是苏老板的头场必得他第一个唱，这会扮是扮上了，可他的头场往往得晚上半个时辰，说是默戏。”

“对。我上次，也是等，半小时。”法歇尔符合道

章缙乾冷哼了一声：“哟，这唱戏的排场还那么大。”

那小二唯恐这位有半个不是忙解释：“司令别恼，您大概是第一回来，一会儿您听过了就明白了。一来这京城一时半会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他这样标致的人才了，二来呢，因苏老板长的好，不少酷爱漂亮男孩的老爷公子向他示好，可他都不留情面的驳了回去，那些太太小姐就喜欢他这样的高傲劲，所以苏老板的排场，大家都是惯了的。”

章缙乾心下便有了三分味道，还是个不食烟火的，有意思。待那小二退了出去，便与法歇尔耳语了一番，末了道：“赌不赌？”

法歇尔有些为难：“不好吧？”

“切！”章缙乾一摆手“有什么不好，你不是仰慕他吗？不是说艺术家吗？亲近亲近有什么不好呢。”

法歇尔一想到是这个理便应了。

正是这时候，台上急急风催起了。

不多时，生旦净末丑一台大戏上了。先是那高力士与裴力士搭腔！

而后，二黄小开门，六宫女持符节上。贵妃摆驾。

不见其人闻得清脆的一声：“摆驾。”也不晓得如何，看台上一片叫好，章缙乾纳闷这如何就喝上彩了，只见一金雕玉琢般的美人儿徐徐走来，原来见了这人便不敢出大气。

那台上的杨玉环身段玲珑，繁复的贵妃头面却没能抢去他半分光彩，只是衬的他越发雍容华贵！不知是上了妆还是其他缘故，那眼角眉梢可谓风情万种！

站定开场便是[四平调]那美人轻启朱唇：“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抑扬顿挫余音袅袅，免不了台下一众痴人癫狂阵阵，连章缙乾都不自主的鼓掌。后边的护兵早瞧呆了咋一听司令鼓掌也一气的叫好。

一边的法歇尔更是大赞妙，叫来小二，摸摸身上，拿出准备好的一个丝绒礼盒，一看就知道这是顶名贵的洋行货。那小二小心翼翼的捧着，法歇尔吩咐：“一会，苏，下台了，给他。”

“诶，好嘞。”

章缙乾不巧，没什么送的，只能耸耸肩作罢，改日罢要什么没有。

那头台上又是个极妙的地方。

杨玉环得知帝摆驾西宫，命高力士敬酒：“通宵酒，啊，捧金樽。”

贵妃醉酒一段，最是经典的，先前，章缙乾所言的风流便是此处，衔杯，卧鱼，醉步……无不顾盼生姿，何止风流。章缙乾不禁遐想，那厚重的戏服里，究竟是怎样一个标致的玉人儿，下面一众痴人道真真是梦回华清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