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你别太拘束。我们今日来，只是想见见你，毕竟我们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穆颜重新牵起嘴角，露出一种很温和的笑，像极了她的母亲，那个即便是在将人推入死亡之渊时也能露出笑容的人。可是，这个笑容真的很假，假得林君一丝一毫都不信。

“你想见青儿吗？”她端着茶杯的手停了，抬起略有些探究的眉眼来望向林君。

林君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一口茶水含在嘴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想吗？

想吧。刚离开京城上山拜师的那几年里，时不时地会想起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软软糯糯的小男孩儿。可是想念归想念，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青儿，他好吗？”那些熟悉的名字，终究还是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吧。

那个青衣男子的手有些细微地颤抖，一直细细听着这边的谈话。听见她叫了他的名字，心咯噔一下子落了地。她没有忘记自己，对吗？她还是记得的，她还是念着的。

这些年，他没有白等，他的君姐姐终于还是回来了。

终于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穆青一路小跑了过去，激动地险些一头撞进她怀里。

“君姐姐”

他突然停在林君面前，伸出手指想要去摸摸她的脸，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的手又骤然间落了下去。

他一把拽下了自己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泪痕斑驳的脸。他扬起头，盛满泪水的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真的又见到她了。

特别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可是抬起手的那一瞬间，却又突然不敢了。心中突然涌起来的一阵恐慌让他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不敢再前进一步。

万一，万一是幻觉呢？

如果这是梦，还是别醒了。

“六皇子殿下”

这一声“殿下”将他从恍惚中硬生生拽了回来，这一声“殿下”也让他认清楚了自己此时的身份。他还记得他是六皇子，便得做一个时时刻刻不能有所失仪的皇家人。他突然笑了下，薄唇轻勾，温婉中却又带着些凄凉的意味，让人看了不自觉地难过。

“失礼了”

他向林君略略俯身致歉。没有停顿，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像是失了魂魄的人偶。一双大眼睛空洞得没有焦点，恍恍惚惚，眼底还残存着一丝不甘。林君低下头，却感觉心脏骤然紧缩，霎那间疼得令人窒息。

穆颜脸色微变，却也只是将青儿僵硬着的身子拉到自己身后，伸手轻轻地抚着他颤抖的肩膀。

气氛一时尴尬了起来，随意寒暄几句后，他们就离开了。

走时，穆颜那张脸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穆青跟在她身后，望着林君的眼神，恋恋不舍得模样。

香炉里的香忽明忽暗地闪着火光，映照着红漆木桌上的一排牌位。桌上照例供奉着新鲜的瓜果糕点，还有主人特意留下的一支玉白通透的玉箫。

林君跪在软垫上，双手合十，闭了双眼。

我错了吗？

没有，我没有错。

我们早就不是从前可以一起打闹的朋友了，早就不是了。所以恢复原本陌生的关系是在所难免的，而现在是最好的机会，让我们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脑海里混沌一片，只有一句话清清楚楚地从多年前的回忆里传来，带了林君从未注意到的沧桑和无奈，像是也一同被岁月磋磨了多年。

“你今生不要再踏入朝堂。”

这是五年前的那个晚上，娘亲躺在床上，用生命尽头最后微弱的一丝气息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个总是喜欢宠溺地摸着她的头说“不怪我家丫头”的女人，那个战场上英勇无畏的将军，那个朝堂上敢于直言觐见的女人，就这样被自己的无知给害死了。

林君低下头，嘴巴里涌上来的涩意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下一秒眼睛里的泪水就相继涌出，滔滔不绝，如同那关不紧的水龙头。

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无法忘记，更无法原谅自己。很多次想起来，都会想，要是那时候死的人是自己该多好。

这些年你对自己的怨恨与日俱增，却又深深得沉积在心底，一天天地发酵成酸液，侵蚀着心脏壁，坑坑洼洼的一片，千疮百孔，不复从前。

突然感觉有一双带着暖意的手轻轻地抚摸她的额头，极尽得眷恋。她睁开双眼，看见一身白色稠衣的爹爹。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将脑袋埋进他怀里，如同小时候很多个日夜，受了委屈扑在他怀里，跟他啰嗦那些烦心事儿。

真想回到小时候，娘亲吹箫，爹爹弹琴，她就趴在爹爹腿弯处，看那琴瑟和鸣的两人，困了就趴下睡一会儿，那样的时光美好得像是梦境，可是打碎这梦境的人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