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仙宫内，妲己服侍着帝辛坐下，见他郁郁不乐，纤白的手掌捧了一樽酒给他，道：“大王，请满饮此杯。”

“美人，这是何意？”帝辛问道。

“杜康所酿，解忧之物。”妲己峨眉淡扫，不必故作姿态，妩媚自成。

帝辛接了酒，一饮而尽。

“斟满！”

帝辛将酒樽置于桌案，说道。

妲己捧起了酒坛，皓腕高抬将酒樽斟满。帝辛端起来就喝，喝完了继续让妲己斟酒。一连喝了数樽才停了下来。

殷郊殷洪被大风刮走，首相商容随后到了朝歌。鸣钟鼓请了帝辛去上朝，朝上奏本言说姜后之事，说此事是听信小人之言，陷害中宫。历数帝辛是不修政道，荒乱朝政，大肆凶顽。灭妻杀子，绝先王宗嗣。谏言帝辛将妲己赐死，为王后太子伸冤。

用词激烈近乎于辱骂。

帝辛即位以来，与首相商容君臣相和，很了解他的为人。虽然爱说教却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商容的话对他而言近乎背叛，帝辛恼怒之极，下令将他推出去，金瓜击顶。

应该有人求情的，群臣跪下求情，他便就坡下驴放了商容，对他小惩大诫出一口气，再放他回家乡安享富贵，不受尘世烦扰。

谁知易变突起，商容怒然起身，大声斥责他，听信谗言，擅杀无辜，父子伦绝。阻忠杀谏，炮烙良臣，眼见祸乱将兴，灾异叠见。不久宗庙成墟，社稷易主。异日身弑国亡，有辱先王。

帝辛看须发皆张，状若癫狂便觉十分不对，忙命人将他拿住。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老头一头撞到盘龙柱上，脑浆喷出，血染衣襟。

一世忠臣，七十五岁高龄不得善终，皓首死于非命。

帝辛只能让将商容的尸体置于城外，等避开耳目安排得力的人一堆去处理商容的遗体，一队直奔商容府邸。一直忠于他的商容突然如此，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变故，护不住他生前，总要护住他死后。

一国之君握紧了手掌，笼于袖中，帝辛心里五味杂陈，酸疼。

偏这档口还有人跳出来跟他犬吠。

大夫赵启。

“无道昏君！绝首相，退忠良，诸侯失望。宠妲己，信谗佞，社稷倾颓。王后遭枉酷死，追杀太子，使无踪迹；国无根本，不久丘墟。昏君！你不义诛妻，不慈杀子，不道治国，不德杀大臣，不明近邪佞，不正贪酒色，不智立三纲，不耻败五常。枉为人君，有辱成汤，死有余愧！”

骂的可真痛快！

“将这逆贼速拿炮烙！”既然是要博得贤名，就送他一程。帝辛是一点都没跟他客气。

余怒难消的回了寿仙宫，酒喝了十几樽，心火苗越烧越旺。

“今日商容撞死，赵启炮烙，朕被这匹夫辱骂不堪。这样惨刑，百官俱还不怕，还要再想奇法，治此倔强之辈。”

妲己菱唇抿着道：“容妾想想。”

帝辛点头道：“美人大位已定，朝内百官不敢谏言阻止。孤所虑东伯侯姜桓楚知他女儿惨死，领兵反叛，勾令诸侯，杀至朝歌。太师闻仲北海未归，该当如何？”

妲己有心说些什么，想起苏九让她不要再兴事端的话，便不敢妄动，心念一转道：“妾是女流，见闻有限，陛下何不招费仲商议，他必有奇谋，可安天下。”

费仲？

帝辛端酒杯的手顿了顿，道：“好，依美人所言，宣费仲见驾。”说完满饮樽中酒。

奉御官去宣，费仲片刻便到，还真给帝辛出了个主意。

“四大诸侯坐镇一方，势力不小。今姜后被废，太子不知所踪，朝内百官有交好诸侯者，内信外传，勾连反叛，必生祸乱。倒不如陛下宣旨将四家诸侯引入朝歌，枭首号令，斩草除根。那八百镇诸侯知道四臣已死，如蛟龙失首，猛虎无牙，断不敢猖獗。”

将四大诸侯宣进朝歌，然后把他们都杀了，剩下的八百镇诸侯就能老实？

帝辛眯眼看着丹墀下的费仲，心中杀意蓬勃而出。他这是怕大商的天下，王的不够快。

四大诸侯年岁不小，继承人早已定下，甚至掌握权柄。四诸侯除了西伯侯姬昌外，早就已不问世事。姜桓楚国内的军队更是被他儿子掌握。若不是时间不允许，帝辛也会选择等殷郊长大成人再作打算。

杀了姜桓楚，他的儿子姜文焕立时便能反叛。南伯侯的儿子鄂顺同是一样。

不过，帝辛细一思索倒是叹了口气，实则他不杀诸侯，诸侯便不会反吗？既然如此倒不如先出口恶气。

“卿真乃盖世奇才，果有安邦之策，不负苏皇后之所荐。只是崇侯虎为君忠心，朕不忍伤他性命。”帝辛含笑称赞了费仲一番，点了崇侯虎的名字。

费仲一哆嗦暗觉不对，看了看龙颜大悦的陛下，心道是不是他太过小心了，苏娘娘暗中传话让他这么说，总不会是在害他。经过姜后之事，他自认抓住了妲己的把柄，两方该是合作无间才对。想通这一节他便放了心，叩首道：“谢陛下。崇侯虎即为忠臣，臣定为他谏言，到时陛下赦免他的罪过，也无不可。”

崇侯虎礼物送的足，费仲心中有数，帝辛心中也有数，两人心照不宣。

留不留崇侯虎不很重要，他为人贪得无厌，志大才疏，这样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是帝辛却还是得留着他，因为他有个心向着西伯侯的弟弟，这个弟弟偏偏还很有本事。若是杀了他，让他弟弟崇黑虎当了大诸侯，岂不是平白送了别人一镇大诸侯？

崇侯虎有百般不好，却有一样好，就是只认他这个大王，只认大商。对他治下的百姓也还算不错。

且留着吧。

费仲出宫，帝辛发诏书四道，点四名使命官，往四处去，诏姜桓楚，鄂崇禹，姬昌，崇侯虎到朝歌城。

天渐渐热了起来，王蛇越来越不愿意在偏殿里待着。摘星楼边的菜园子长的好，他开春的时候让奴隶挖的河塘里，田田连连的长出不少的荷叶来，其中养的鱼个头长起来了，有几条是帝辛专门帮他从别处寻来的鱼，身上还带着颜色，在青绿色的水里游动，景色很美。

池子旁边栽种的树，是成年的树直接移植过来，也不知道武成王是何处寻的能人，竟然都种活了。

树挪死的说法，在半神话世界里，果然是不存在的。

树荫下，躺着狗，躺着牛，躺着王蛇。

大春大喜被他一人塞了一根鱼竿，让他们去钓鱼。钓到的晚上有鱼汤喝，钓不到的晚上喝菜汤。

王蛇一人给配了一把大盖伞，一个俊秀一个粗犷，一个挺拔如小白杨，一个虎背熊腰。

“少年人闲暇，景色如画。”王蛇斜靠在牛宝宝背上，感叹道。

“你倒是有闲心。”帝辛绷着脸，手里提着一坨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过来，劈手往他旁边一扔。

“咚”的一声，熊大被扔在了王蛇旁边，瞪着两只黑眼珠子，茫然的摸了摸摔了下的屁股，没事熊似的爬起来，冲着王蛇的肚子就要趴过去。

被牛宝宝一犄角顶开了，还不乐意的嚎了一嗓子。

“啪”

王蛇给了熊头一脑袋，道：“你长这个熊样，还往我这身板上扑？你是打算杀了我是怎么的？真还当自己是宝宝哟，去，吃草去。”推着他滚成一个球，一脚给开了出去。

理了理袖子重新躺下，看了眼愠色上脸的帝辛，歪着脸问道：“熊大又去苏娘娘处找陛下了？”

“还喝了孤一坛酒，咬坏了妲己的梳妆台。前几日刚送去的夏衣裳全部落满了熊掌。”帝辛道，“还知道先去沾点墨汁，它不是普通的熊吗？”

没有灵智的熊，做完了坏事还是知道去水潭边洗干净熊掌，若不是这王宫里只有它有这么大的爪子，还真不能认定是他做的。

“哈哈哈，好，好熊大，真聪明。”王蛇忍不住笑起来，太有趣了，太有趣了。

被一头熊惹了还不能出手杀了它，妲己的脸色一定很有趣能让妲己吃瘪的，他都觉得有趣。同在一个屋檐下过了大半年了，两人不但没有熟稔起来，反倒是相看两相厌。

妲己大概是嫌弃他总是在帝辛面前晃荡，他讨厌妲己没有理由，不需要理由。

“这王宫真是冷清。”王蛇笑完了，有些怅然的道。他对姜后殷郊殷洪还是有点感情的，毕竟两辈子加起来，在跟他相处时间最长的人里面，能排进前十。“姜后行刺之事，是妲己做的？”

帝辛原本看他笑的开心也禁不住露出缓和的面容，又紧绷了起来，良久道：“都不干净。”姜环是姜后的陪嫁奴隶，家族都在姜桓楚的领地上，他会出现在费仲府上是意外还是安排好的，谁能说清？妲己暗中让费仲想办法除掉姜后，姜环出现的恰到好处，费仲安排的天衣无缝，配合的默契。弑君成功，太子即位，姜桓楚势力再升。弑君不成，中宫东宫为一体，帝辛定然不敢妄动。妲己一个无根基的后妃，能让费仲言听计从，定然是多方发力的结果。

帝辛有时候都在想，大概天意如刀，这次他真是人在刀下。如果他不是另有打算，说不得这次妲己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说不定要被反作。姜环不死反咬一口，陷害中宫的罪名，足以要了她的命。千年的妖精要与一方打诸侯比，差了不止一筹。

王蛇挑眉，听帝辛的意思，始末缘由他竟然是了如指掌，不过他也没兴趣知道更多。丢了儿子的父亲少惹为妙。好奇的看着帝辛的脸色道：“大王脸色如此难堪，就是因为熊大弄花了苏娘娘的衣服？”

“不是。”帝辛脸以肉眼看见的速度黑了下去。面如冠玉要改成面如墨玉了。

“那是？”

帝辛哼哧了一声，道：“西伯侯姬昌在燕山又捡了个儿子。”

“……”王蛇哽了一下，不确定的道，“我记得他有九十九个儿子了吧？”

帝辛冷冷的看他一眼，“如今一百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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