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小说: 流光不易把人抛 作者:尉迟葭厸 字数:2236 更新时间:2019-09-21 17:37:17
我见到于华时已是傍晚。
余辉斜照在庭院中,我的影子被拖得老长,又一个被拖长的影子渐渐逼近我。
我搓搓双臂,对于华道:“于华竟也是瞧不起我了吗?”
我今天来八贤馆时,门口那小厮虽依旧是面带笑容对着我,可我知道他心底却是没有先前那份尊敬,大概是觉得,我快被官府抓进大牢里去将破产了吧。
最可气的是我要去原先的那间包厢,那小厮竟对我道那里有人了。我何时在这里受过这份气,但到底压抑住了心底的火,我知道若是换成我,我必定也会这般做。
但心底对八贤馆身后的人的兴趣,却消融了几分。若是大智之人,是不会只看得到眼前的光景的,他若只是因为杨达文现在的处境便如此对他,那这人实在是生了双耗子眼。
可我到了于华的院子时,却有小厮道,他去陪那包下了我原先的包厢的客人了。我心中又不禁惆怅了几分。
于华引我进他的书房,替我斟了一杯温水。这才道:“于华本是这碌碌凡尘中的一人,与这芸芸众生一样。是公子高看于华了。”
他很聪明,没有喊我大人。
我低头抿了口水,道:“我以为于华清如莲。”
“可惜于华贱如草,做不到‘出淤泥而不染’,让公子失望了。”
我不再搭言,专心地喝我的茶,他也乐得清闲,用心地看他的书。
良久,我差不多喝了一肚子的水,实在憋不住了,便出声道:“于华……”
“嗯。”他转头看向我,大概是看到了我那诡异的坐姿以及扭曲的脸,修眉一挑,放下书指着门外不远处的一间草庐道:“在那里。”
我松了口气,亏得他聪明,否则要我出口问他茅厕在哪里,我实在有些难以启齿,毕竟我骨子里还是个女子。
经过这小段插曲,我俩之间的气氛好歹比先前融洽了许多。
闲聊几句后,我直切正题。“于华可有办法让我见到那位李公子?”【1】
于华放下手中的书,直直地看向我,“公子这是第二次因为他来找于华了。”
我摸摸鼻尖,道:“我俩从小混到大,感情好。”
他拾掇拾掇衣袖,道:“既然如此,为何公子总找于华来问他呢?何不自己亲自去?”
我道:“我不方便,你知道的。”
他低声道:“于华不知,请公子解困。”
“我,这……”他这一说,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复他。
于华起身道:“公子请回吧,再待下去该在这留宿了。”
我点头朝门外走去。
确实要到宵禁的时辰了。
一只脚正踩在门槛上,身后突然传来于华那润朗的声音,把我吓得差点扭了脚,幸而我定性好,没当着他的面出丑。
我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听他说完。
他道:“我会去的。明日辰时依旧这里。”他顿了顿,“明天来时,走后门吧。”
我点了点,“谢谢。”然后淡定地离开了。
出了八贤馆,我顿时跳了起来,激动地连叫了好几声,引得路人频频投以“这人是傻子”的眼神,我用拳抵唇轻咳两声,然后抖了抖衣袖从容地离开了。
回府的路上我不停地想象着再看流光的场面,总之不管如何,必然是美好的。
心情一好,便情不自禁地想笑,于是用膳时间便成了最好的走神傻笑时间。爹爹冷冷地扫了我几眼,娘亲在桌地下踢了我几脚,我却依旧咧嘴笑。
唯有棠弟直言道:“阿姐是在想‘春色’里面的颐姐姐吗?”
我一听没忍住,只闻得一声“噗”,便看见坐在我对面的爹爹满头皆是饭,我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娘亲与棠弟一脸茫然,还是我娘亲体贴心疼我爹,马上回过神来掏出丝绢替我爹净脸。
我爹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我立马直了身体憋住了咳嗽。
我爹竖眉怒目,叱道:“竖子!孽障!我李璋勤勤恳恳半生,棺材都碰到鼻尖尖上了,却不想竟教出你个褦襶子来气我,连进棺材都不能安心。既是朽木粪土,便让我亲自打死你个混账,只当我李璋从未有过你这个女儿,省得被别人去打,坏了我的名声也让你弟弟日后抬不起头来!”
说完抄起一旁的扫帚朝我招呼过来,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棠弟瞪圆双眼手足无措地揪着娘亲的衣角,娘亲扑过来护着我却被爹爹挡开了。
我爹这次是发了狠,存心要打死我。
仅两次,便打得我头脑发懵,五脏六腑直要裂开,我跪在地上咬碎一口银牙,努力憋住不叫一声疼。
屋内乱成一团,我爹红了眼要打死我,我红了眼努力憋住呻吟,棠弟红了眼直唤爹爹,娘亲红了眼哭喊心肝,下人红了眼瑟缩成团,于是一屋子的人都成了一窝红眼兔子。
还是奶娘拼命护着我,才让我爹这只红眼兔停了下来,而我屁股上早就是麻木不仁了,我猜测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我娘亲扑了上来,将我搂在怀中,一双红眼泪如泉涌,哒哒地全洒在我脸上,棠弟也红着眼抱着我直哭,唯有我爹甩袖离去。
屋内屋外哭声一片,哭得我心都颤抖了几下,我带着悲哀昏睡过去。
在最后的一点点意识里,我知道这是一次释放,从我辞官开始,一直压抑在府中人胸口的情绪的一次大释放。
就算我娘再怎么纯白,也总有流言入耳。就算棠弟再怎么懵懂,也总能明白那一星半点。就算下人们再怎么无知,也总能揣测到那么一丢丢。
我娘我弟在为我担忧为家担忧,而下人们在为各自的前途担忧。
我却不禁想笑,如果我还有那个力气,那个精力的话。
我似乎生了个倒霉像,总因为小事而倒大霉。
曲礼告我时的证据,竟是那只“一只郎”,而如今我爹打我也仅是因为一句话,或者说话里的一个词。
“春色”是什么?“春色”其实就是本禁书,里面全是美女姊姊们的画像,是由春风楼去年推出的,一经面市便被抢光,我这本还是费了半个月光景,几经周折才从一个“志同道合”的“同道中人”手中求来的。
而所谓的“颐姐姐”是春风楼里的花魁,且连续坐在花魁的位置上整整五年,这是很不容易的,而我是她的常客,自然要捧她。
我猜测可能是我总把颐姐姐挂口边,又不小心让棠弟撞见了春色这本书,这才导致如今的结果的。
可惜了我那本珍藏本,据我经验,它如今的市场价绝不下五十两。唉,此时必定是保不住了,可惜啊可惜……
还未等我惆怅完,便两眼一黑彻底昏死了。